窗外的雨下得没头没尾，像老天爷打翻了洗砚台，把整座城市都泡在灰蒙蒙的墨色里。我坐在出租屋的书桌前，指尖悬在键盘上半天敲不出一个字，屏幕上的文档空白得刺眼，就像我此刻的脑子。桌上的外卖盒已经凉透了，是楼下便利店买的卤肉饭，酱汁凝固在米饭上，结成一层油腻的壳，和我昨晚没洗的碗堆在一起，散发出一股让人烦躁的味道。耳机里循环着陈粒的《小半》，歌词里“不敢回看，左顾右盼不自然的暗自喜欢”，像一根细针，轻轻戳了戳我心里最软的地方，又像一把钝刀，磨得我心慌。
这已经是我失业的第三个月了。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内容运营，每天对着电脑敲文案、剪视频、追热点，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工资却刚够覆盖房租和日常开销。三个月前，公司裁员，我不幸成了被优化的那一个，理由是“内容产出不符合平台调性”。其实我心里清楚，不过是新人更便宜，我这个做了两年的“老人”，成了性价比最低的那一个。离开公司的那天，我抱着装满个人物品的纸箱，站在写字楼楼下，看着来来往往穿着精致的上班族，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连抬头看一眼那栋高耸入云的大楼的勇气都没有。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女友林晓发来的消息：“下班了吗？我买了你爱吃的草莓，晚上煮火锅好不好？”我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手指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最后只回复了一句“今晚要加班，你们先吃吧”。我不敢告诉她我失业的事，我们在一起三年，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她跟着我挤在这个不到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没抱怨过一句，没提过一次买房买车的要求，只是每天下班回来，会给我煮一碗热汤，会抱着我说“慢慢来，总会好的”。可我总觉得，作为男人，我应该给她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让她跟着我担惊受怕。
关掉聊天窗口，我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潮湿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雨水的腥味，瞬间让我清醒了几分。楼下的路灯在雨雾中晕开一圈昏黄的光，几个撑着伞的行人急匆匆地走过，脚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他们却顾不上擦，大概是赶着回家吧。我想起小时候，每次下雨，父亲总会撑着一把大大的黑伞来学校接我，他的肩膀总是一半湿一半干，把干爽的那一侧留给我。那时候的我不懂事，总觉得父亲的伞太大太笨重，不如同学的折叠伞时髦，直到后来我自己也撑着伞去接晚归的母亲，才发现原来把伞往别人那边倾斜，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哪怕自己淋得浑身湿透，心里也是暖的。
父亲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一辈子在工地上干活，双手布满了老茧，指甲缝里的泥渍洗都洗不掉。我小时候总嫌他粗糙，嫌他身上有一股水泥和汗水的味道，不愿意让他去开家长会。有一次，学校组织文艺汇演，我报名参加了朗诵比赛，特意叮嘱母亲让父亲不要来，说他穿得太随便，会让我丢脸。那天演出结束后，我在后台看到父亲躲在角落里，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攥着一瓶矿泉水，眼神里满是骄傲和局促。母亲后来告诉我，父亲那天特意提前下班，跑了好几家商店想买一件新衣服，最后因为太贵没舍得，还是穿着那件工装来了，怕我不高兴，就一直躲在后台没敢出来。
想到这里，我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已经有大半年没回家了，上次给家里打电话，母亲说父亲的腰又疼了，下雨天更严重，却还是坚持要去工地上干活，说要给我攒钱买房。我当时在电话里吼了他一顿，说我自己能赚钱，不用他那么辛苦，可父亲只是沉默了半天，然后低声说“我知道你不容易，爸帮不上你什么，只能多赚点钱，让你少受点罪”。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真是幼稚又自私，把父亲的爱当成了理所当然，甚至还觉得是负担。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我拿起手机，翻到和父亲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上个月我发的“爸，注意身体”，他回复了一个“好”字，再无其他。我犹豫了半天，终于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父亲略带沙哑的声音，夹杂着雨声和工地的嘈杂声：“喂，儿子，怎么这会儿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爸，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我开口的瞬间，声音忍不住有些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父亲略显欣慰的声音：“想爸了就回来看看，你妈昨天还念叨着你爱吃的红烧肉，说等你回来做给你吃。”
“爸，你腰还疼吗？别再去工地上干活了，在家好好休息。”我强忍着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不疼了，早就好了，你别担心。工地上的活不重，就是帮帮忙，赚点零花钱。”父亲的语气很轻松，可我知道，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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