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穴道,进去的人十死无生。
暗穴道。
当第一滴水珠从钟乳石尖坠落时,张黑洞听见了地底传来的呜咽。那声音像被撕碎的帛布裹着铁锈,在他耳膜上剐出细密的疼。举着火折子的手忽然抖得握不住,跃动的火苗在洞壁上投出扭曲的影子,仿佛有无数只枯骨手掌正顺着石缝爬出来。
“这地方...“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石壁间碰撞,“连月光都咽气了。“
身后的老者咳嗽着往前挪了半步,鹿皮靴碾碎地面积水里漂浮的磷光。那些幽蓝的碎屑像是被碾碎的星辰,每一步都绽开转瞬即逝的星芒。“二十年前,我见过他们举着火把走进来。“老者布满沟壑的脸被火光切割成明暗两半,“七天后,我们在三十里外的乱葬岗挖出七具尸体。“
张黑洞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短刀。刀鞘上刻着父亲临终前留下的谶语——“入此穴者,如坠无间“。此刻那些凸起的篆文正硌着掌纹,像无数条挣扎的蜈蚣。洞顶垂落的钟乳石在火光中泛着青黑,宛如巨兽獠牙间凝结的血痂。
他们经过第三处岔口时,老者突然拽住他衣袂。火折子险些脱手坠地,照亮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交错的沟壑组成狰狞的图腾,最深处嵌着半枚生锈的箭头。“是黑水军的猎户。“老者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叹息,“他们用三百童男童女的血浇灌过这里。“
潮湿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张黑洞感觉肺叶里灌满了铁砂。火苗开始诡异地收缩,将他们的影子压缩成贴在岩壁上的薄片。在某个瞬间,他分明看见无数双惨白的手掌从石缝里探出来,指尖凝结着冰晶般的寒露。
“跑!“老者突然暴喝。张黑洞踉跄着后退半步,看见岩缝中钻出的黑色雾气正化作人形。那些雾气凝结成惨白的女子,裙裾下伸出无数蛛丝般的银线。最前面的女子仰起脸,张黑洞看见她脖颈处绽开的血色曼陀罗——与父亲遗物上的刺青分毫不差。
短刀出鞘的刹那,火折子彻底熄灭。黑暗如活物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张黑洞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里混进了其他声响。那是锁链断裂的脆响,是陶罐坠地的轰鸣,是此起彼伏的呜咽在石壁上撞出回音。他疯狂挥刀劈砍,刀锋割裂雾气的触感让他想起幼年杀死的银环蛇——黏腻,冰凉,带着腐烂的甜腥。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洞口时,张黑洞跪在满地碎玉般的骸骨间。那些白骨保持着奔跑的姿态,指骨间缠绕着褪色的红绳。最中央的骷髅头骨裂开细缝,露出里面结晶的紫色光斑,像极了父亲咽气前瞳孔里最后的光。
“他们不是死在洞里。“老者喘息着指向岩壁某处,那里有幅被苔藓覆盖的壁画。剥落的颜料显露出少女执剑而立的轮廓,她脚下匍匐着九条断尾的龙,每片龙鳞都刻着细小的文字。张黑洞凑近辨认时,一滴冰凉的液体突然砸在额间。
是血。
千万年前的血。
壁画上的少女突然转动眼眸,张黑洞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她瞳孔里分裂成无数个残像。每个残像都在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挥刀、后退、跪地、死去。岩壁开始渗出粘稠的液体,那些液体在空中扭曲成文字,正是父亲遗物上缺失的后半句谶语——“唯见星陨,方知昼晦“。
老者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他的身体在晨光中迅速干瘪,化作飞灰的刹那,张黑洞看见无数星光从他七窍涌出。那些星子坠入深渊时,洞穴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张黑洞握刀的手突然剧痛,低头看见刀刃上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就像父亲咽气前攥碎的玉珏。
“原来如此。“他对着虚空轻笑,笑声惊醒了沉睡的尘埃。在纷扬的尘埃里,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岩壁上缓慢重组,渐渐凝成少女执剑的模样。剑锋所指之处,岩壁上的钟乳石开始簌簌坠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蜂巢状孔洞。每个孔洞里都蜷缩着干尸,他们保持着临终前抓挠岩壁的姿势,指缝间渗出的血渍在黑暗中凝结成发光的脉络。
张黑洞向前迈步时,脚下突然塌陷。失重感袭来的瞬间,他看见无数星光从头顶的裂缝倾泻而下。那些星辉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轮盘,轮盘上刻满他此生见过与未见过的面孔。当星光扫过那些面孔时,张黑洞听见此起彼伏的恸哭——有襁褓中的婴孩,有垂暮的老者,有他亲手埋葬的战友,还有昨夜在客栈说书人口中的侠客。
坠落持续了也许三息,也许三年。当张黑洞重重摔在某种柔软物体上时,他闻到了海水的咸腥。睁眼看见的却是倒悬的星空,那些星辰排列成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悬浮着半截青铜剑。剑身映出他苍白的脸,还有身后缓缓睁眼的无数眼睛。
“欢迎回家。“千万个声音在星空中回荡。张黑洞握刀的手突然不再颤抖,他看见刀柄处的家徽正在燃烧,火光照亮岩壁上密密麻麻的铭文——那些文字此刻才显出真容,竟是历代探险者用指甲刻下的遗言。最新那道刻痕还渗着新鲜血迹,旁边附着半片染血的衣角,在星光中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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