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室里,一盏琉璃风雨灯挂在柱子上,光透过冰冷的壁,将架子上的翠绿油草和轩辕璟的脸都照得一片冷白。
清俊的脸上像是凝了层化不开的薄霜,什么表情都没有,定定的看着面前那几个粗陶瓦罐,连眼睛都许久才眨一下。
瓦罐里,是用油草叶子沤出来的黑色沙土,湿漉漉油腻腻,在封闭的暖室里散发着沉闷的腐殖气味。
土里稀稀落落的栽着几根嫩绿的小秧,看起来弱不禁风,又蕴藏着无尽的蓬勃生机,有几根甚至顶出了一两片鸭掌状的叶子。
阿吟,你的小苗,长得很好……
星岚带着一丝凉气从外头进来,灯影晃了晃,轩辕璟连眼睫都没抬,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不过今天的星岚不似以往那般从容,脚步匆忙,连呼吸都不太平稳。
“王爷,张威来报,说他们在城墙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像……像是一串巨大的糖葫芦。”
星岚并不清楚轩辕璟和苏未吟与糖葫芦究竟有什么‘渊源’,但是去过一趟苏家老宅,他知道糖葫芦对两人来说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听到糖葫芦的瞬间,他马上联想到苏未吟,赶紧进来禀告。
同样,这三个字落在轩辕璟耳朵里,就像炸开的一个炮仗,激起一阵突兀的嗡鸣。
“你说什么?”
“他们说看到了糖……哎,王爷您慢点儿。”
星岚话没说完,轩辕璟已经大步冲了出去,衣袍翻飞步履生风,快得几乎要扯出残影。
夜寒未退的晨风灌进喉咙,灌进空洞麻木的胸腔,此刻那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正呼啸着往上冲,撞得他眼眶生疼,甚至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糖葫芦,糖葫芦……不是糖葫芦,是阿吟!
他就知道她还活着,哪怕他找遍了厉城,甚至把校场的土都翻了一遍,仍旧一点线索都没有,可他就是知道,她还活着。
一路策马狂奔到城门,跑上城楼,天光已经大亮,城外远处那串巨型糖葫芦也完全显示出了轮廓。
眼眶泛起潮热,轩辕璟喉结滚动,极力稳住声线,“去一队人,把东西取回来。”
王烈闻讯而来,亲自带队出城,将那串‘糖葫芦’扛到城门口。
立‘糖葫芦’的地方有胡人的大脚印,以防有诈,王烈拦着轩辕璟,让人拿长杆把大红球悉数敲扁,反复排查后才上前。
撕开一看,就是红布套子里面填了草。
逐一将草掏出来,在最后一个红球里找到了羊皮封卷起来的信。
没有信封,轩辕璟动作僵硬的展开信纸,当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明明是黑色的字,却在那双静池沉渊般的眼眸里点燃了一束微光。
捏着信纸边缘的指尖从僵白慢慢洇开一点血色,绷紧的肩背也一寸寸松弛下来。
是阿吟,是她的字!
目光一遍又一遍掠过熟悉的字迹,胸腔里那团滚烫的狂喜化作踏实的暖意流经四肢百骸,再聚回胸口,将心跳催得强劲有力。
指腹极轻的抚过墨迹,仿佛能触到书写之人指尖的温度,半晌后,轩辕璟抬头看向天空,实在没办法将眼里失控的泪意憋回去,只能背过身,在泪滴滑落的瞬间飞快抹掉。
没有大笑,也没有痛哭,唯有唇角控制不住的向上弯起。
她还活着,而他死寂的心,也终于活过来了!
等心情平复一些,轩辕璟才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信的内容上,触及落款处的三十一,除了分析出信是昨天写的,那份对于那个日子的热切期待已经不复存在。
能不能如期大婚早就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把人带回来,锁在自己身边,一步也不放她离开。
将信折好妥当收于怀中,轩辕璟整理好心情,先向身后的星明交代了几句,之后再走向王烈低声短语。
听完他的话,王烈两眼微睁,惊喜中又带着几分疑虑。
不过眼下不是抠细节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依言派人去大营请来徐镇山,轩辕璟这边叫上萧西棠严狄,五人齐聚都尉府议事厅。
苏未吟还活着,毫无疑问,这是一桩大喜事,但她人在胡地,从信上可以看出,她还与黑水部可敦达成了协议,这要是传回京都,指不定会引发多少猜忌。
因此这个消息暂时不能外传,他得先想好对策,把路铺起来,等阿吟回来后他才好应付京都那边。
好在,在座的人里,每个人都愿意相信苏未吟。
包括徐镇山。
得知苏未吟尚在人世,徐镇山二话不说就赶了过来,看完信当即拍板,“王爷只管放手去做,剩下的交给我。”
要不是苏丫头舍命相救,他现在不死也废了,受人如此大恩,做的又是有利边疆稳固的好事,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轩辕璟松了口气,“多谢徐大将军。”
原本他还担心徐镇山刻板固执,不肯配合,若是过不了他那关,很多事做起来都会很麻烦。
现在好了,有他这句话,所有麻烦事也就迎刃而解。
徐镇山表了态,王烈自然追随。
萧西棠严狄这边就更不用说了。
即将商议完毕时,星明敲门进来,冲轩辕璟道:“回王爷,找到您说的那个人了。”
苏未吟信上交代,让他找找看有没有一个大胡子、鼻翼上有大痣,面部骨相带着几分中原血统的大个子胡人,那是黑水部首领图兰逐。
没想到还真有。
议完事,轩辕璟和萧西棠、严狄一起返回驿馆,进门时,轩辕璟有些感慨,“三公子比以前稳重了不少。”
得知苏未吟的消息,萧西棠只微微红了眼眶,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压在心里,若是换作以前,怕是得激动得蹦起三丈高,还得闹着要去黑水城救人。
而今,他只说了一句“一切尽听安排”。
萧西棠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扯出一抹笑来,“我是阿吟教出来的,不能给她丢人。”
若是无人可用,他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但是人手充足,那自然得照着有本事的挑。
他清楚自己的斤两,这营里比他强的人多了去了,他还得再练。
轩辕璟赞许的拍拍他的肩膀,而后错身分道,去了主院。
星明已经安排人将图兰逐从伤帐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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