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庆昌帝面前任性惯了,此刻更是口不择言:“他走到那一步,难道不正是您这‘严父’逼出来的?您若多给他半分父爱温情,他何至于此?!”
她心底那股虚妄而扭曲的底气还在支撑——
眼前这个男人,是靠着王家的兵马才坐稳江山的!
她的儿子已经用命抵了,他还想怎样?!
庆昌帝缓缓摇头,仿佛要将眼前人最后一点可悲的幻象也摇散。
“照你此言,朕严苛,他便弑父。”他身体前倾,病躯里迸发出山岳将倾般的威压,“所以你这做母亲的,便肆意纵容他,由着他对自己父亲下手!”
几十年的夫妻,几十年的皇后,这是头一遭。
他卸下了“陛下”面对“皇后”的全部威仪与隔阂,竟意外露出“丈夫”与“父亲”的面容,此刻他们竟如一对寻常夫妻般,争执着子女教育。
这感觉太陌生了!
皇后一时怔住,心头冰封多年的湖面,被这股子真实猝然砸开,竟让她有一瞬想要沉在其间。
她尚在愣神,却听庆昌帝忽地叹了口气,语气竟缓和下来,问了句全然不相干的话:“成国公...臂上那道旧伤,这些年,天阴时还疼么?”
皇后倏地抬头,像没听清,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一点气音:“陛...陛下,您...还记得?”
她以为他早就忘了。
坐在这把椅子上,谁还会把陈年恩情时时晾在日头下?
“朕一直记得。”庆昌帝说得缓慢,字字像在回忆里浸润过,“当年东宫之变,若非成国公替朕挡下那一剑,朕这条手臂,早就废在当时的太子手里了。他这旧伤,是替朕挨的。这些年来,朕但凡寻到些对症的药材,总会想...此物,或可缓解他一二痛楚。”
往事如烟,却如有实质,悄然覆盖了方才的剑拔弩张。
皇后一直紧绷的肩背,不自觉地松了下来。她眼中有复杂的柔光流转,声音因翻腾的往事而低哑:“难为陛下...这么多年,竟还如此记挂着兄长的伤。”
她顿了顿,像要紧紧攥住这失而复得的一线温情,又低声道:“兄长他...心里亦是感念的。”
“朕也一直记得。”
庆昌帝的声音愈发低缓,“朕初登基那年,你为整顿宫闱得罪母后,母后骂你苛待旧人,你却一步不退,说‘陛下新立,六宫若不正,何以正天下’。”
他顿了顿,气息微促,目光落在皇后颤抖的手指上。
“朕更记得...咱们那两个没来得及起名的儿子。一个在三日上没了气息,一个在将将满月时停了心跳...他们连宗谱都未入,皇陵的一杯土都没有。”
皇后身子猛地一软,她徒劳地用手捂住脸,可滚烫的泪却从指缝里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华贵的衣袖。
“难为...难为陛下都还记得...”她泣不成声,“臣妾...臣妾以为...您早就...忘了...”
——忘了她不仅是皇后,也曾是个会顶撞婆母、会痛失爱子的女人。
原来他都记得。
记得她的刚强,也记得她的破碎。
“朕记得,朕一刻也未敢忘!”庆昌帝的声音陡然拔高,方才的低缓温存一扫而空,只剩金石相击般的冷硬。
“若非朕始终记着成国公的辅佐之功、救驾之义,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
他每说一字,都像砸下一记重锤:
“王家对朕的恩情,朕用后位、用东宫、用二十余年的荣宠不衰,早就还清了!对你,对太子,朕的容忍早已逾越了为人君、为人父的底线!”
他目光钉在皇后骤然失血的脸上:
“可你们欲壑难填,竟至谋逆!皇后,你与太子合谋弑君之罪,按律当诛九族!若非看在王家两代勋劳,朕早就成全你一个‘体面’了!你竟还有脸,来问朕要说法、要天下?!”
从回忆的云端狠狠跌回现实,皇后被骂得目光空洞,直愣愣地盯着庆昌帝。
“皇孙由谁抚养,无关紧要。这宫里,缺的不是母亲。”庆昌帝的声音再无一丝暖意,“朕留你性命至今,已是看在你父兄面上,对王家最后的顾念。”
皇后涣散的目光竭力聚拢,努力拽回一丝属于皇后的思绪。
她瞪大眼,可出口的诘问却气若游丝,“陛下...将臣妾与皇孙逐出京,不过是为老四铺路!您对琰儿狠心绝情也罢,难道对皇孙...您这做祖父的,就...就没有半分不舍?”
“愚不可及!”
庆昌帝猛地甩开身上狐裘,几步逼至皇后面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王家百年勋贵,怎会养出你这等蠢物?拿几句装神弄鬼的谶言当救命稻草,急不可耐地跳出来为人作筏,被人当刀使了,还自觉是执棋之人!”
皇后呆住。
几十年了,庆昌帝从未用如此鄙夷、如此赤裸的语气同她说话。
“皇后,你若还存半分为王氏宗族着想的念头,此刻就该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庆昌帝字字诛心,“朕再告诉你——老大,是怎么没的,你心中有数。”
皇后双腿一软,本就单薄的身躯此刻抖得如风雪里的羽毛。
他竟知道!他竟一直都知道!
庆昌帝紧紧攫住她涣散的目光,“朕对你,对王家,早已仁至义尽。”
“今日,便是此生最后一面。带着皇孙,即刻离京。”
“否则,你就真的...出不去了。”
皇后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全听懂了。
“噗通”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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