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旧报纸把它裹了三层,塞进纸箱最底下,说:
“得带着,这是咱‘工作室’的第一份家当。”
我突然想起那截扫帚,它大概正躺在新家储藏室的某个角落,木头里浸着巷口的风、少年的汗,还有那句“她是我罩着的”——原来有些承诺,比木头还经得住磨,过了这么多年,摸上去依然带着温度。
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银线。
你突然坐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翻床头柜,从抽屉里摸出个褪色的帆布包,边角磨得发毛。
“你看这个,”你眼里闪着光,像揣着满兜星星,把那个褪色的帆布包往床上一倒。
哗啦啦一阵轻响,零碎物件滚出来,在月光里亮闪闪的——
—颗玻璃弹珠缺了角,折射的光歪歪扭扭,像你小时候总爱挤眉弄眼的样子;
半块橡皮干硬得像块小石头,侧面还留着我当年用铅笔戳的小坑,你总说“这是咱俩的暗号”;
最底下压着一张奖状,纸边都脆了,黄得像秋天的银杏叶,正是小学合唱比赛三等奖的那张奖状。
我捏着奖状边角轻轻展开,照片都有些模糊了,可一眼就能认出咱俩。
你站在我左边,白衬衫的领口歪着,红领巾系得像一条扭扭虫,脑袋使劲往我这边歪,右手偷偷揪着我衣角,指节都发白了。
后来你说,当时站在台上腿肚子打颤,揪着我衣角才敢开口唱。
我们的脸都红扑扑的,像刚偷喝了奶奶酿的山楂酒,你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胭脂,是化妆时被前排女生蹭的,当时你气得差点哭,下台却跟我说“这样显得精神”。
“记得吗?”你指着照片上我的辫子,“你那天扎了两个小揪揪,发绳是粉的,唱到‘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时,你辫子甩到我脸上,痒得我差点笑场。”
你边说边伸手比划,指尖扫过我脸颊,像当年那根调皮的发绳。
我突然想起颁奖那天,你把奖状折成小方块,塞进口袋:“要藏起来,等长大了卖钱。”
结果,回家路上摔了一跤,奖状角磕出个小豁口。
你蹲在地上哭,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奖状上:“卖不上价了。”
我把兜里的糖塞给你:
“我买,给你五颗大白兔奶糖交换。”
你才抽抽噎噎地把奖状给我,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咱俩第一次“做生意”。
你捡起盒子里那颗缺角的玻璃球,对着光看:
“后来这弹珠,你非说里面有彩虹,抢了我三颗弹珠才换去的。结果第二天就摔缺了角,又红着眼还给我,说‘赔你一个新的’,可我知道,你偷偷把攒了半年的糖纸,都给了小卖部阿姨,就为换一颗新弹珠。”
月光在那些零碎上淌,像给它们镀了一层银。
你把弹珠、橡皮、奖状一一摆回帆布包,动作轻得像在收拾易碎的珍宝。
“这些啊,”你拍了拍包底,“比现在我们公司的奖杯金贵多了。奖杯是给别人看的,这些是咱俩自己的念想,就像老房子的地基,看着不起眼,少了一块都不行。”
我望着你低头收拾的样子,突然觉得那些零碎哪是什么物件,分明是时光结的果——
弹珠里裹着巷口的阳光,橡皮上沾着课桌上的粉笔灰,奖状里藏着两个红扑扑的童年。
它们安安静静躺在帆布包里,像躺在时光的掌心里,无论过多少年,摸上去都带着当年的温度,暖得人心头发软。
我捏着那张奖状笑:
“当时,你非要跟我穿一样的白衬衫,结果你妈妈把你衬衫熨得笔挺。我那件却皱巴巴的,你偷偷把你爸的古龙水往我身上喷,说‘这样就一样香了’,害得我被同学笑了一星期‘小大人’。”
你扑过来抢奖状,头发扫过我下巴,痒得人缩脖子。
你鼻尖抵着我的鼻尖,呼吸里带着牙膏的薄荷气:
“后来,高中你去学美术,每次晚自习我都蹲在画室楼下等你,你总塞给我一块削好的苹果,说‘模特说多吃水果长脑子’,结果自己啃着面包赶画稿,铅笔灰蹭得嘴角都是。”
我想起那个冬天,我为了赶艺考作品,在画室待到凌晨。
那阵子正是梅雨季,雨丝黏糊糊地缠在窗玻璃上,像没拧干的棉絮。
我抱着个灌好热水的搪瓷杯,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刚走到你画室楼下,就听见里面有笔尖划过画纸的沙沙声,混着一点压抑的抽气。
门虚掩着,竹编的门帘被风掀得晃晃悠悠,我隔着帘子往里瞧。
你正趴在画架前,肩膀一抽一抽的,手里捏着一支6B铅笔,笔芯断了半截,在素描纸上戳出个小坑。
画架上摆着你的志愿表,原本填的那所北方重点大学的名字,被墨团涂得严严实实,旁边用红笔写着南方一所建筑学院的名字,字迹洇开了点,像是被眼泪泡过。
“画坏了?”
我掀开门帘时,你猛地直起背,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慌得用袖子去擦,结果把橡皮屑蹭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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