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录取通知书,边角都磨得起了毛,是北方那所重点大学寄来的,封面印着雪后的教学楼,白茫茫一片。
“梅雨季适合画水彩,”你把通知书往画夹里塞,声音闷闷的,“油画颜料太稠,不如学建筑,能画老房子的飞檐,你不是说喜欢巷口那座青砖门楼吗?”
我把搪瓷杯往你手里塞,杯壁的热度烫得你指尖一颤。
“可你说过要去看北方的雪,说要在雪地里画速写……”
你低头摩挲着杯沿,指腹蹭过上面掉漆的碎花图案,忽然抬头冲我笑,眼睛亮得像雨后天晴的太阳:
“等咱们把巷口的门楼修好,在门楼上画满梅花,不比北方的雪好看?”
你用铅笔尖在建筑学院的名字下画了个小房子:
“再说了,这里离家近。”
雨还在下,打在画室的铁皮顶上,噼里啪啦像在敲鼓。
你把那张通知书折成了一只小船,轻轻放在窗台上的积水里,看着它晃晃悠悠漂向排水口:
“船要往能靠岸的地方去,对吧?”
后来每次梅雨季,我总想起那天你指尖的温度,比搪瓷杯还暖。
原来所谓取舍,从不是撕心裂肺的割舍,是少年人在雨夜里,悄悄把“我想去”,换成“我们一起”——
就像巷口那棵老榕树,把枝桠弯向同伴的方向,只为在雨天里,共撑出一片不淋雨的天地。
你当时红着眼瞪我:
“谁说为了你?我是觉得古建筑修复比画画有意思!”
可后来我在你画夹里发现那张速写,画的是我们俩小时候蹲在胡同口看老爷爷修自行车,旁边写着“以后要一起修老房子”。
“谁能想到呢,”你突然叹口气,往我怀里钻得更深,“小时候抢半块糖都能打一架,现在居然能坐在自己设计风格的房子里,看咱们修复的老戏台在电视上播出。”
你说的是上个月那档纪录片,镜头扫过戏台的雕花雀替时,你突然指着屏幕喊“那是我刻的牡丹!”,声音大得惊飞了窗台上的鸽子。
我想起工作室刚起步时,我们租了那间废弃的仓库,冬天没有暖气。
你裹着两条棉被画图纸,笔尖冻得发僵,就往手里哈口气继续画。
有次暴雨冲垮了屋顶,我们半夜起来接雨。
你举着水桶笑:
“这仓库跟咱俩相似,看着破,骨头硬着呢。”
后来,仓库改成了展厅,你非要在角落留一块墙,贴满了从小到大的照片,说“这是咱们的地基,没它撑着,上面盖再高都不稳”。
月光挪到被子上,像铺了一层薄霜。
你打了个哈欠,往我怀里蹭了蹭,声音渐渐发黏:
“小时候觉得……长大就是能自己买糖吃……现在才知道……是能跟你一起……把日子过成糖……”
话没说完就打起小呼噜,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浅影,像当年在胡同口,你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时的模样。
我轻轻把帆布包塞回抽屉,指尖触到里面的另一样东西——
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钥匙,是你十八岁生日送我的,说“以后咱家的钥匙,得有我一把”。
现在,它串在我们新家的钥匙环上,旁边挂着仓库的旧锁钥,你说“新旧得串一块儿,才叫过日子”。
窗外的玉兰落了一片花瓣,“啪”地打在玻璃上。
我突然明白,所谓青梅竹马,从不是童话里的“天生一对”,是十二岁溪边的泥鞋,是十五岁画室楼下的苹果,是二十岁仓库里的棉被,是把“一起长大”的稀松平常,熬成“一起变老”的理所当然。
就像老房子的梁木, 很多年过去,木纹里盘着的,全是彼此的温度。
我刚迷迷糊糊要睡着,脚腕突然触到一片温热。不用睁眼都知道,你那只凉丝丝的脚又越过楚河汉界,伸进我这边被子里了。
你脚趾还不安分地蜷了蜷,像一条找暖的小鱼,蹭得我脚心发痒。
这毛病,打十年前在古镇写生时就没改过来。
记得当时,我们租了一间临河的老房子,木楼板踩上去咯吱响,窗外就是潺潺的流水。
三月的江南还带着潮气,夜里凉得浸骨头,房东给的被子薄得像一层纸。
你缩在墙角的折叠床上,牙齿打颤,眼睛却盯着画板上没画完的石桥:
“这光影,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把自己的厚外套扔给你,你却抱着枕头蹭到我床边,指节敲了敲我的床垫:
“你这褥子是棉的,借半拉。”
我没好气地往边挪了挪,结果后半夜被冻醒,发现整床褥子都被你卷走了——
你像只偷食的小獾,蜷在褥子中间,脚还牢牢勾着床沿,生怕我拽回去。
我扯了半天没扯动,最后只能贴着你后背躺,倒被你后背的温度烘得半宿没睡,听着窗外的流水声,数着你发间飘来的艾草香。
此刻,你大概是察觉到我醒了,脚趾又往我腿弯里钻了钻,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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