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对着《营造法式》的拓本,一笔笔描了七夜的“如意纹”。
针脚细得像蛛丝,在藏青面料上若隐若现,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可你当时拿着设计稿去找裁缝师傅时,手指点着纹样说:
“这里的弧度,得比原书多一分,才配得上她婚纱的蕾丝边。”
裁缝师傅后来跟我说,那天你蹲在他的工作台前,盯着绣娘飞针走线,连午饭都忘了吃。
“小伙子盯着那几针绣线,眼睛亮得像有星星,”师傅笑着摇头,“我说‘差不多就行,婚纱照拍不出这么细的纹路’,他却从包里掏出一本旧笔记本,翻到夹着的银杏叶书签那页——是你画的草图,旁边标着‘第三版,贴合她手腕弧度’。”
我想起你画稿时的样子。深夜的台灯下,你把我的手腕放在桌上量尺寸,软尺绕了三圈,才记下数据。
我说,“哪用这么麻烦”。
你却捏着铅笔头,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营造法式》里说,‘凡器物,需合其用,方得长久’。这袖口贴着你的手腕,就得合你的尺寸,差一分都不行。”
你说着突然抬头,眼镜片反射着灯光:
“就像咱们俩,我得刚好能接住你的步子,你也得刚好能跟上我的节奏,才走得稳。”
拍照那天,化妆师给你整理袖口,指尖碰到那圈暗纹,惊讶地“咦”了一声:
“这纹样好特别,是哪个大牌的新款?”
你没说话,只是朝我眨了眨眼,后来我才发现,那圈如意纹的末端,被你偷偷绣成了两个交缠的小圈,像我们小时候在胡同墙上画的“同心结”。
我手里的捧花,是用干莲蓬和麦穗扎的。
你说“莲蓬多子,麦穗饱满,比玫瑰实在”,结果拍照时麦穗掉了粒籽,滚进你皮鞋里,你绷着脸站了半小时,下台才跳着脚倒出来。
此刻,我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照片里你的袖口。
阳光斜斜地照过来,那圈暗纹突然清晰起来,像在发光。
我突然想起拍中式礼仪细节时,你握着我的手敬酒,手腕转动时,袖口的如意纹,刚好蹭过我的婚纱蕾丝。
你低头在我耳边说:
“你看,老祖宗的纹样,也能接住咱们的新日子。”
原来,有些在意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宣告,是七夜不眠的描摹,是毫米不差的丈量,是把“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心意,绣进最不起眼的袖口。
就像《营造法式》里藏着的智慧,不用张扬,却能让每个细节都透着“长久”二字。
此刻,你正踩着板凳调相框角度,白衬衫的后领卷起来,露出那块浅浅的疤痕——是去年在工地抬木料时蹭的,当时流着血还笑:
“这是老房子给的勋章。”
我扶着板凳腿,突然看见你裤袋里露出半截卷尺,刻度磨得快看不清了。
这是我们买的第一把工具,当年在仓库量模型,你总说“差一毫米都不行,就像过日子,得有分寸”。
“挂正了吗?”我仰头问,光束在你脸上投下一道亮线,像一幅写意画。
你从兜里摸出个小铜镜,是修复明代梳妆台时的残件,擦得锃亮。对着相框照了照:
“镜里的影子不歪,就正了。老法子,比水平仪靠谱。”
阳光漫进客厅时,两幅婚纱照在墙上遥遥相对。
中式的红映着西式的白,像老槐树开了新花。
你跳下板凳,突然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支小毛笔,蘸了点金粉,往中式相框的角落点了个小小的“卯”字,又在西式相框旁点了个“榫”。
“这样就锁住了,”你拉我站在中间,手臂圈住我的肩,“榫卯咬合,千年不散。”
我望着墙上的照片,突然想起工作室展柜里的那对模型——
左边是唐代的斗拱,右边是现代的钢构。
你总说“没有哪个更好,只是不同的时光在说话”。
就像此刻的我们,马褂的盘扣碰着西装的纽扣,凤冠的流苏缠着婚纱的蕾丝,不是谁融入谁,是像榫卯那样,各有各的形状,却能拼出最稳的模样。
你突然掏出手机,对着两张照片拍了一张合影,设成了屏保。
“你看,”你举给我看,“红的热烈,白的干净,加起来才是日子。”
风从阳台溜进来,吹得窗帘轻轻晃,那盆胧月的影子落在照片上,像给时光盖了个温柔的章。
原来所谓“圆满”,从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是让老祖宗的缠枝莲,缠着现代的蕾丝;让铜钉的包浆,映着激光的亮线;让两个人的故事里,既有“执子之手”的古意,又有“并肩向前”的新生。
就像那对榫卯,一个凸,一个凹,碰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家”。
刚才我给胧月浇水时,指尖突然触到一点扎人的硬——
低头一瞧,那粒从你皮鞋里倒出来的麦穗籽,正乖乖躺在多肉的根须旁,被你埋了一层薄土,露出半截青黄的尖。
你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把旧卷尺,看见我盯着花盆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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