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金钗染血的惊魂,如同在云知微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神上,又狠狠凿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断钗的冰冷触感、掌中粘稠温热的鲜血、还有沈砚消失在窗外时那裹挟着血腥气的冰冷警告——“想活命,就闭嘴”——这些碎片日夜在她脑海中翻腾、尖叫,将她拖入更深、更冷的恐惧深渊。她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浑身紧绷,冷汗涔涔。白日里强撑着不眠,唯恐黑暗降临;夜晚则蜷缩在熏笼边最亮的角落,烛火通明,瞪大着空洞的眼睛,直到精疲力竭才被昏沉勉强拖入浅眠,旋即又被鲜血淋漓的噩梦惊醒。
青霜忧心如焚,端来的汤药和参汤几乎原封不动地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云知微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原本就单薄的身形更显伶仃,裹在厚重的锦被里,像一捧随时会散去的雪。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带着死气的灰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她不再开口说话,只是终日抱着那半截染血的断钗,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冰冷锋利的断口,眼神空茫而惊惧,仿佛那上面残留的、属于沈砚的血,便是她与那冰冷地狱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连接。
云崇山来过一次。那夜书房的冲突和女儿房中的血腥狼藉,似乎终于在这位被哀思与诡异墨香反复折磨的兵部尚书心中,投下了一丝迟来的、沉重的阴影。他看着女儿那副形销骨立、惊惧失魂的模样,看着她手中紧握的断钗,那钗尖上早已干涸发黑的、刺目的暗红血迹,如同最尖锐的讽刺,狠狠扎在他的眼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宽厚的手掌抬起又落下,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得仿佛能压垮房梁的叹息。那叹息里,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有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楚,更有一种被现实彻底击垮的茫然与无力。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前所未有的佝偻与苍凉。
这无声的离去,如同最后一块压垮骆驼的巨石。父亲眼中那深重的、却无法给予她丝毫庇护的痛楚,彻底碾碎了云知微心中残存的、对亲情的最后一丝微弱希冀。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冷,如同冰封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喉头涌上熟悉的腥甜,她死死咬住下唇,将那口翻腾的淤血连同无尽的绝望,硬生生咽了回去。眼中的光芒,彻底寂灭。
她不再看任何人,不再对任何声音做出反应。只是终日抱着那半截断钗,如同抱着自己早已碎裂的魂魄,在熏笼边一点微弱的热气里,无声地枯萎下去。寒毒在体内肆虐,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钝痛,她却仿佛已无知觉。
这日,又是一碗浓黑的汤药被青霜小心翼翼地端到榻前。浓郁的药味混合着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
“姑娘,求您了,喝一点吧……”青霜的声音带着哭腔,近乎哀求。看着云知微那毫无生气的侧脸,她心如刀绞。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和巨大的恐惧,让这个忠心的婢女也濒临崩溃。她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一个不稳,碗沿倾斜,滚烫的药汁泼洒出来些许,溅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烫得她“嘶”了一声。
药碗脱手,眼看就要砸落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如同鬼魅般凭空伸出,稳稳地、无声地托住了那倾斜的药碗。滚烫的药汁被稳稳接住,一滴未洒。
青霜惊魂未定地抬头。
沈砚。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口,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一身玄衣依旧,颈侧被衣领严实包裹,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是那脸色,比云知微更加苍白,近乎透明,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弱。他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托着药碗的手指修长而稳定,仿佛那灼人的温度根本不存在。
“沈……沈先生?”青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那夜姑娘房中的血腥和断钗,以及姑娘对沈先生歇斯底里的恐惧,让她心中同样充满了惊疑。
沈砚没有看她,也没有看榻上如同玉雕般毫无反应的云知微。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青霜方才被药汁烫红的手背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关切,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
“药,给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青霜被他冰冷的气势慑住,下意识地将药碗递了过去。
沈砚接过药碗,指尖在碗沿极其细微地拂过。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确认温度是否适宜。随即,他端着药碗,一步步走向熏笼边的软榻。玄色的靴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停在榻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蜷缩在锦被里的云知微彻底笼罩。
云知微依旧毫无反应。她抱着断钗,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某处,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与她无关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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