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祭坑的呜咽
洹水北岸,武丁新陵的夯土台基已巍然矗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混合着新鲜泥土的湿腥、焚烧艾草的辛辣,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森然之气。巨大的陵墓入口前,一方深坑如同大地张开的黑色巨口,已然挖就——那是为这座永恒宫殿奠基的人祭坑。坑壁陡直,坑底幽暗,仿佛直通幽冥。
坑边,气氛肃杀到凝固。黑压压的甲士持戈肃立,青铜面具下的眼神冰冷如霜,隔绝了一切情绪。高大威严的巫师祭司——巫咸,身着玄色羽衣,头戴狰狞兽面冠,手持一柄镶嵌绿松石的玉钺,如同沟通人神的冰冷桥梁。他身后,巨大的青铜礼器(鼎、罍)森然排列,兽面纹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低沉、单调却又穿透力极强的鼓点“咚…咚…咚…”地敲响,仿佛大地的心脏在沉重搏动,配合着骨笛呜咽般的尖啸,构成了一曲为死亡而奏的恐怖乐章。
坑边跪着一群人。他们是这次盛大“奠基礼”的祭品。大多是上次征伐羌方俘获的战俘,也有少数触犯重罪的奴隶。粗糙的麻绳深陷进他们的皮肉,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几乎无法动弹。许多人衣衫褴褛,露出累累鞭痕和未愈的伤口,脸上刻满了长途迁徙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绝望。长期的囚禁和恐惧折磨,已经榨干了大部分人的生气,只留下麻木的空洞眼神。
在这群待宰的羔羊中,有个年轻的羌人战俘,名叫岩。他约莫十六七岁,原本应是草原上矫健的骑手,如今却形容枯槁,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绳索勒进他尚嫌单薄的肩膀,磨破了皮肉,血丝混着汗水渗出来。与其他人的麻木不同,他眼中翻腾着巨大的恐惧与不甘。每一次沉闷的鼓点,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死死盯着坑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那是吞噬一切的怪兽巨口。
“阿……阿达……”岩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喉咙里发出近乎窒息的呜咽。他恍惚间看到了家乡的雪山,看到了父亲粗粝却温暖的大手在抚摸羊群,看到了弟弟追赶小羊羔时飞扬的笑脸……那带着青草和酥油味道的风,仿佛还在鼻尖萦绕。“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是我……”巨大的疑问和冤屈在他胸腔里冲撞,几乎要炸裂开来。他猛地扭动身体,试图挣开绳索,像一头跌入陷阱的幼兽,发出嘶哑的低吼:“放我回去!我要回家!放我……”
“啪!”一声脆响!一根裹着铜皮的硬木棍狠狠抽打在岩的背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
“闭嘴!卑贱的羌狗!惊扰神灵,让你魂飞魄散!”负责看守的商人士卒厉声呵斥,眼神凶戾如豺狼,“能作为武丁王陵的奠基之礼,是你的荣耀!死后也能侍奉伟大的商王,是你的福分!”
岩痛苦地蜷缩着,背上火辣辣的疼,嘴里满是血腥味。但他眼中的不甘并未熄灭,反而烧得更烈,死死盯着那士卒,像要将他刻进骨头里。这份无声的恨意,比嘶吼更令人心悸。
血染的黄泉路
“吉时已到——!”巫咸那毫无波澜、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穿透了鼓乐,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玉钺,刃口在阴郁的天光下划过一道致命的寒芒。
“以尔等卑躯,筑此通神之基!以尔等魂魄,永镇王陵安宁!祈先祖庇护,佑吾大商,国祚永昌!”
随着这冰冷祭文的结束,仪式的序幕以一种更加骇人的方式拉开。
一群奴隶抬着沉重的木笼上前。笼中是早已准备好的牺牲:健硕的公牛、肥硕的猪羊、甚至还有珍稀的鹿。它们似乎也预感到了末日的降临,在笼中发出惊恐的嘶鸣和撞击声。
“先牲后人!祭地只后土!”巫咸的声音毫无感情。
屠夫上前,动作麻利得近乎残忍。利刃精准地刺入牲畜的脖颈!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噗嗤”之声不绝于耳!鲜红的血柱直灌入幽深的人祭坑底!
牲畜凄厉的惨叫瞬间充斥整个空间,又被更沉重的鼓声压了下去。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迅速盖过了泥土和艾草的气息。坑底的黑暗被粘稠的、不断流淌汇聚的暗红色液体覆盖,发出“嘀嗒…嘀嗒…”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岩和其他人牲被这血淋淋的景象冲击得近乎崩溃。呕吐声、压抑的抽泣声响成一片。岩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浓重的血味堵住了他的呼吸通道,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自己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呕吐的欲望。坑底那片不断扩大的血泊,在他眼中变成了地狱的入口。
“礼成!”巫咸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的目光扫向那群颤抖的灵魂,“献祭——!”
鼓点骤然变得急促密集,如同催命的鼓槌!骨笛的呜咽陡然拔高,尖锐刺耳!肃立的甲士如同得到指令的杀戮机器,两人一组,粗暴地架起第一排人牲,拖向那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坑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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