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钓鱼 - 文王访贤
渭水寒波:钓竿上的乾坤
黄河最大的支流——渭水,如同一条疲惫的银灰色巨龙,蜿蜒流淌在关中平原上。初春时节,北岸的寒风依旧凛冽,吹得大片枯黄的芦苇“呜呜”作响,像无数低泣的鬼魂。靠近一个叫磻溪的僻静河湾处,景象却异常古怪。
一位老者,须发皆白如雪,随意挽了个髻,插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他身披一件洗得泛白、打着好几处补丁的粗麻袍子,身形瘦削却坐得笔直如松。最扎眼的,是他手中那根细长的青竹钓竿。竿头垂下的,竟是一根闪着寒芒的直钩!钩尖离着浑浊的水面,足有三尺高!钓丝末端空空如也,别说鱼饵,连颗米粒都没有。
老者身旁,放着个破旧的鱼篓,里面除了几根水草,空空如也。他微眯着眼,目光既非专注地盯着水面,也非欣赏两岸萧瑟的荒滩,而是投向遥远、烟云笼罩的东南方向——那里是朝歌,商王朝的心脏。浑浊的渭水在他脚下打着漩涡,卷起几片枯叶,又迅速沉没。偶尔有大胆的鲤鱼跃出水面,银鳞在灰暗的天光下倏忽一闪,“噗通”一声又砸回水里,溅起一小片水花。
“嘿!怪老头!又在这儿钓神仙呐?” 一个粗嘎的声音打破了河湾的寂静。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武吉,住在附近村里的樵夫。他刚砍了一担柴,扁担压在肩上,满头大汗。他放下柴担,走到老者身旁,毫不客气地探头看了看那空荡荡的鱼篓和离水三尺的直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姜老头,你这钓法,我都看了个把月了!别说鱼,连片鱼鳞都没见你钓上来过!你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嘛?咋不去找点正经活计养活自己?你看我这柴,挑到城里卖了,好歹能换两个黍饼子!”
老者眼皮都没抬,嘴角却微微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如同深潭投石,穿透了风声水声:“武吉啊,老夫钓的,不是那河里摇头摆尾的鱼虾。老夫钓鱼,愿者上钩。不愿者,在水中逍遥便是,何必强求?”
“嘿!愿者上钩?”武吉笑得更大声了,觉得这老头不仅古怪,简直疯了,“那您老在这儿干坐,等那愿意自个儿蹦出水面,翻个身,让您这直钩挂住的傻鱼?那怕是等到渭水干了也等不来一条!我看您呐,是饿糊涂了!”他摇摇头,重新挑起柴担,“得嘞,您老继续等您的‘愿者’吧,我还得赶紧卖柴去,晚了集都散了!”
武吉挑着担子,晃晃悠悠走上通往西岐城的小道,嘴里还嘟囔着:“怪人,怪人……这世道,怪人真多!”
这古怪的老者,便是姜尚(字子牙,后世尊称姜太公)。他并非疯子。他胸中所藏的,是足以搅动风云、颠覆乾坤的经天纬地之才。他的先祖曾辅佐大禹治水有功,被封在吕地(今河南南阳),故也以吕尚为名。只是家道早已中落,如泥沙沉入河底。七十余载人生,他尝尽人间冷暖:
朝歌卖肉: 曾在商都朝歌最喧闹的市集摆摊卖肉,刀刃锋利,分割精熟,但一双洞察天下的眼睛,看到的却是贵族奢靡、奴隶血泪、商纣暴虐的底色。他试图以屠夫身份接近权贵,进献治国之策,却被嗤之以鼻。
孟津卖酒: 辗转至黄河渡口孟津开过酒肆。酒香醇厚,吸引八方过客。他于觥筹交错间,倾听商旅南来北往的见闻,拼凑着天下的版图与民心向背。他借酒喻政,指点江山,听者或醉或嘲,无人当真。
蹉跎岁月: 大半生漂泊,干过无数卑微营生(《战国策》载其“棘津之废”、“朝歌之屠”、“孟津之粥”),妻子离他而去(传说其妻马氏曾嫌其贫贱),世人视他为夸夸其谈、不切实际的老狂生。他像一块被泥土掩埋的美玉,在黑暗中沉寂太久。
为何独守这渭水寒潭?姜尚深邃的目光掠过荒凉的河岸,投向西北方向——那里是周原,是西岐。近年来,一个名字如星火般在流亡者、受压迫的部族和心怀不满的商朝底层贵族口中悄然流传:西伯姬昌!
仁德之名: 姬昌在岐山下推行“仁政”,划分田地(“井田制”雏形),减轻刑罚,体恤鳏寡孤独。据说岐山附近的农夫争执田界,宁愿走上几十里路去请西伯公断,也不愿就近找商朝官吏。
羑里之囚: 更令人震动的是,姬昌背负“莫须有”之罪被商纣囚于羑里七年!长子伯邑考惨死!这非但没有压垮周人,反而让姬昌忍辱负重、推演《周易》的故事如同悲壮的史诗,在暗地里传颂。在姜尚看来,一个能于至暗时刻沉淀思想、磨砺智慧的君主,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
人才之思: 姜尚敏锐地洞察到,周人崛起的瓶颈在于高端人才,尤其是精通大战略、权谋、军事的顶层设计者。商朝贵族体系盘根错节,人才壁垒森严。而姬昌想要打破商纣的桎梏,必须跳出窠臼,不拘一格降人才!
“西伯……姬昌……”姜尚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如同默念一个预言。“你若真如传言般求贤若渴,目光如炬,就该识得这渭水之畔的直钩!你若只为虚名,庸碌守成之辈,老夫这把枯骨,宁愿烂在这泥滩之上,也决不轻付于人!”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冰冷的直钩。这直钩,是他对乱世的嘲讽,是对庸主的蔑视,更是向天下明主投下的一道无声的、惊世骇俗的战书!他赌的,是西伯姬昌的胸怀和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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