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襄殉国的消息,如同腊月里最凛冽的寒风,席卷了整个平西侯府,也侵袭着西京的每一寸空气。那风带着北地沙尘的粗粝和血腥气,穿过重重殿宇,钻进每个人的骨缝里。府门前的白幡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像极了逝者未远的魂灵,徘徊不去,那哗啦啦的声响,既是哀歌,也是不甘的控诉。侯府上下,昔日虽因战事紧张算不得歌舞升平,却也自有勋贵门庭的威严与生气,如今却只剩下一片死寂,连往来走动的仆役都踮着脚尖,屏着呼吸,生怕惊扰了那份沉痛,也怕触怒了沉浸在悲愤中的主人。
府内,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与灵堂上香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交织,勾勒出一幅沉痛而凝重的画卷。巨大的“奠”字触目惊心,香烟缭绕,模糊了牌位上“吴襄”二字,却模糊不了那份刻骨的伤痛。吴三桂一身缟素,直挺挺地跪在灵前,背影如同一棵被冰雪覆盖的青松,倔强地支撑着,却难掩那份从每一寸紧绷肌肉中透出的、刻入骨髓的悲痛与恨意。他未曾嚎啕,甚至没有流泪,只是那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北方时,眼中几乎要凝为实质的寒冰,已昭示了他与清虏不死不休的决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嘶鸣,那是对父亲最后的承诺,也是对自己未来道路的残忍锚定。
戚睿涵亦是一身素服,立在灵堂一角阴影里,心中五味杂陈。作为穿越者,他曾在书本上读过“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诗句,也曾为历史中那些悲壮瞬间扼腕叹息。但直到此刻,身处这真实的灵堂,感受着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哀恸,他才真切地触摸到了这个时代的残酷与悲壮。历史的洪流似乎总以个体的牺牲为代价,吴襄的壮烈,不再是史书上冰冷的几行字,而是眼前这具棺椁,是吴三桂那压抑的背影,是这满府弥漫的绝望气息。他想起初见吴襄时,那位老将军虽已年迈,鬓角染霜,但眼中仍有不灭的豪情与对子侄辈的关切,言谈间不乏对时局的忧虑与力挽狂澜的决心。如今却已天人永隔,那一面竟成永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与紧迫感同时攫住了他,改变历史谈何容易?每一个微小的变动,都可能像蝴蝶效应一样,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而每一步,都可能伴随着如此淋漓的鲜血,牺牲着活生生的人。他来到这里,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本想做个“先知”,运筹帷幄,扭转乾坤,此刻却深感个人的渺小,肩上那份试图撬动历史的杠杆,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满府哀恸、人心惶惶之际,老管家吴福脚步轻缓地走到戚睿涵身侧,他弯着腰,脸上的皱纹仿佛一夜之间更深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戚公子,府外有一位姑娘求见,自称是公子的故人。”
“故人?”戚睿涵从沉郁的思绪中抽离,微感诧异。他在这个时代相识的女子屈指可数,除了……他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清丽的身影,莫非是南京那个胆识过人的董小倩?可南京距此千里之遥,兵荒马乱,她一个弱女子……这念头让他既觉不可能,又忍不住生出几分隐约的期待。
带着这份疑惑与期待,戚睿涵向吴三桂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随即随管家吴福穿过层层院落,来到前院。与前院的肃杀悲凉不同,前院虽也挂了白,但毕竟不是灵堂直接所在,稍多了一丝活气。只见月洞门下,一位身着淡青色襦裙的女子悄然伫立,身形窈窕,腰间似乎佩着什么物事,被一件薄薄的、同样素色的斗篷稍稍遮掩。她未施粉黛,发髻简单,唯有一支素银簪子固定着些许青丝,清丽的面容在府内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宛如空谷幽兰。那双明亮的眼眸,此刻正望向他,清澈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风尘仆仆的疲惫,裙裾和下摆处,还沾着些许未曾拍干净的尘土,无声地诉说着路途的艰辛。
“董姑娘?”戚睿涵确实感到意外,快步上前,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西京?此地距南京千里之遥,如今道路不靖,兵匪横行,你一个姑娘家……”他的话戛然而止,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担忧,更有一丝在这冰冷困境中突然感受到的暖意。
来者正是董小倩。她见戚睿涵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眼底那缕潜藏的忧虑终于散去,掠过一丝明显的安心,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这笑意如同阴霾天际偶然透出的一缕微光,虽不炽烈,却瞬间驱散了些许周围沉郁之气,带来一丝生机。“戚公子无恙,小倩便放心了。”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却比在南京泛舟秦淮、评点江山时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沉稳,“听闻北边战事吃紧,山陕之地烽火连天,又……又得知吴老将军殉国的噩耗,我心中实在难安,担心公子这边……便向姐姐和姐夫禀明,执意前来探望。公子莫要小瞧人,我自幼随异人习过些剑法,等闲三五壮汉近不得身,路途虽远,倒也能护得自身周全。”她说着,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流露出一种混合着书卷气的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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