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顺治元年,北京城的这个清晨,是被紫禁城的晨钟唤醒的。那钟声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冷冽质感,仿佛淬过北地的寒冰,一声接着一声,穿透秋日清晨的薄雾,回荡在重重宫阙、层层朱墙之间。瓦当上的露水被震得簌簌欲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湿冷草木与古老檀木混合的气息。
戚睿涵,这位来自未来的灵魂,如今化名为道士玄真子,与扮作道姑玄英子的董小倩,正跟随在一名面容肃穆、步履无声的引路太监身后,行走在通往太和殿的漫长御道上。脚下的青石板被露水濡湿,映出天际那抹将明未明的灰白,行走其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脚步的微响,更反衬出这宫苑深沉的寂静。宫墙巍峨,高达数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朱红的墙面在岁月和战火的侵蚀下,有些地方已显斑驳。那飞檐斗拱,如同巨兽的骨架,在渐亮的晨曦中勾勒出沉默而威严的轮廓,鳞次栉比的黄琉璃瓦顶,仿佛一片凝固的、金色的波涛。
然而,这份恢弘的皇家气派之下,弥漫着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紧绷感。侍卫们按刀而立,身形挺直如松,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经过的人,仿佛一张拉满的弓,无声地积蓄着力量,随时可能迸发出致命的杀机。这里已不是汉家宫阙,空气中飘荡着一种陌生的、属于草原的剽悍气息,与这中原古典建筑奇异地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沉重迫人的威压。
戚睿涵深吸了一口清冷而带着土腥气的空气,努力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他宽大的白色道袍袖口中,手指微微蜷缩,感受着内里棉布衬里的柔软纹理。这身装扮,是他们目前最好的护身符,道家方外之人的身份,能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超脱于满汉激烈的政治漩涡边缘,但也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他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董小倩,她神色平静如水,步履从容不迫,只有那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中,偶尔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才隐隐透露着她绝非寻常的柔弱道姑。她的手看似自然地垂在身侧,宽大的袖袍遮掩了下方的动静,但戚睿涵知道,她那袖袍之下,纤细而有力的手腕旁,定然藏着她从不离身的、淬过毒的短剑“秋水”。
董小倩似乎感应到他内心翻腾的波澜与投来的目光,微微偏头,几不可察地向他靠近了半分,递给他一个极浅淡、却足够安抚的眼神。那眼神里有关切,有提醒,更有一种“我与你同在”的坚定。戚睿涵心下稍定,暗忖这姑娘的胆识与机变,确实远超寻常闺秀,甚至胜过许多男子。自南京秦淮河畔相识,共同经历风雨至今,她屡次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与其姐董小宛温婉名妓形象截然不同的果敢与坚韧,仿佛一株在疾风骤雨中顽强挺立的翠竹。
引路太监在一处巨大的宫门前停下脚步,宫门上方悬挂着满汉双文的匾额。他转过身,微微躬身,用尖细而压低的声音示意:“二位真人,请在此稍候,待百官序列,皇上驾到,自有宣召。”这里已是太和殿广场的外围,汉白玉石阶层层叠叠向上延伸,视野豁然开朗。可以清晰地看到广场上按品级、分满汉肃立的官员们。
他们大多垂首躬身,如同泥塑木雕,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的湖面,了无生机。尤其是那些汉官,即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如履薄冰的惊惶,他们的背影显得格外佝偻,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千钧重担。无论满汉,官员都穿着清一色的石青色满清官服,外罩带有方形补子的朝褂,头戴顶戴花翎,脑后无一例外地垂着那根细长的、象征着征服与屈辱的金钱鼠尾辫,在清晨的微风中微微晃动。
戚睿涵的目光扫过这片沉默的人群,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历史的教科书此刻化作了眼前鲜活而残酷的景象,他不仅是一个见证者,更已深陷其中,成为了这历史洪流中奋力挣扎的一叶扁舟。
片刻之后,一阵尖锐得有些刺耳的唱喏声,如同利刃般划破了广场上凝固的宁静:“皇上驾到——百官早朝——”
冗长而肃穆的仪仗队伍缓缓行进,盔甲摩擦发出铿锵之声,旗帜在微风中猎猎作响。年幼的皇帝福临,脸上还带着孩童的稚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被一群太监和侍卫簇拥着,坐上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他的身形在宽大的龙袍中显得格外瘦小。摄政王多尔衮与孝庄太后分坐两侧。
多尔衮面容瘦削,目光锐利如刀,顾盼之间自有睥睨天下的威势,他虽未居帝位,但那股掌控一切的权臣气场,甚至盖过了龙椅上的小皇帝。而孝庄太后则面色平静,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无波,让人难以窥测其内心所想。
朝会正式开始。最初的政务奏报平淡无奇,无非是些钱粮赋税、地方民情,官员们语气刻板,如同在背诵公文。但很快,话题便不可逆转地转向了清廷入关后推行最力,也最为汉人痛恨、抵抗最为激烈的几项政策——剃发、易服、圈地、投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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