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那是一种近乎悲壮的色彩,仿佛天公也在为这片土地上的杀戮而泣血。光芒不再刺眼,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将马家坡层层叠叠、如同被巨斧劈砍过的丘壑,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近乎凝固的赭褐色。视线所及,大地满目疮痍,焦黑的土地上是纵横交错的车辙与脚印,间或可以看到折断的兵刃、破碎的盾牌,以及那插在地上、箭羽犹自颤抖的雕翎。
硝烟,是这片战场尚未散去的魂灵。它们如同垂死巨兽残存的喘息,一缕缕,一片片,在焦枯扭曲、冒着青烟的树干间低徊,在破碎不堪、依稀能辨出“吴”字或“明”字的军旗上缠绕。空气里弥漫着浓烈而复杂的腥臭,那是火药燃烧后刺鼻的硫磺味、鲜血泼洒浸透泥土后散发的铁锈味、人马尸体在初夏微暖气候下开始腐败的恶臭,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带着甜腻气息的毒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气味吸入口鼻,不仅带来心理上的强烈不适,更在喉管和肺叶里引发一阵阵辛辣的灼痛感。
伤兵的哀嚎时断时续,不像战斗时那般激昂,而是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呻吟,或是因无法忍受的痛苦而爆发的短暂惨叫,随即又低沉下去,最终归于寂静。这声音比震天的喊杀更让人心头发紧,那是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的证明。
吴三桂站在一处临时用沙袋和敌军尸体垒起的矮坡上,这里原本是一个小小的制高点,如今也只能提供些许视野。他身上的鎏金山文甲,曾经光鲜亮丽,象征着地位与勇武,此刻却布满了刀剑划过的深痕、箭簇撞击的凹坑,以及大片大片已经变成暗褐色的、粘稠的血迹——有敌人的,或许更多是他自己的,或是身边亲卫溅上的。
他那张往日英武俊朗的面容,此刻被浓重的疲惫与肃杀笼罩,眼窝深陷,嘴唇因缺水而干裂,紧抿成一条刚硬而缺乏生气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同鹰隼,死死盯着远方清军营地再次升起的、袅袅不绝的炊烟,以及随风隐约传来的、带着胜利者悠闲意味的号角声。他的拳头在身侧不自觉的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戚睿涵和董小倩一左一右,如同他的影子,立在这片小小的坡地上。戚睿涵身上的青色道袍,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飘逸,下摆被泥土、血污和不知名的黏液浸染得硬邦邦、沉甸甸,颜色混沌不堪。肩头一处被箭簇擦破的裂口,边缘翻卷,露出里面同样污损的中衣,所幸伤口不深,只是火辣辣地疼。他脸上沾满了烟火熏燎的灰黑,只有眼睛周围因汗水冲刷显出些许原本的肤色。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战场上那些因毒气而痛苦蜷缩的士兵——他们皮肤上泛起可怕的红斑和水泡,双眼红肿流泪,呼吸困难,发出拉风箱般的嘶哑声,最终在极度痛苦中慢慢停止挣扎。
每看到一具这样的尸体,戚睿涵的心中就像被冰锥刺中,一阵阵发冷。张晓宇……他这个来自现代的同学,弄出来的这些毒气弹、强化版的震天雷,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个时代战争的底线,其残忍、其无视人道的程度,令人发指。这不再是冷兵器时代勇武与谋略的较量,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基于技术碾压的屠杀。
董小倩依旧穿着那身利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外罩的皮甲轻铠上有几处明显的刀剑劈砍凹痕和划痕,显示出她同样经历了艰苦的近身搏杀。她手持长剑,剑鞘上也有几处新鲜的擦伤。她眼神依旧保持着惯有的警惕与沉静,如同幽深的潭水,仔细观察着四周,尤其是远方清军阵营的动静。但微微急促的呼吸,以及额角细密却持续渗出的汗珠,还是暴露了连日苦战带来的巨大体力消耗和精神紧绷。
一阵带着甜腻气息的微风拂过,戚睿涵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肺部如同被火烧灼。他下意识地用袖子掩住口鼻,但那味道无孔不入。
“大哥,”他的声音因吸入过多烟尘和微量毒气而异常沙哑,像破旧的风箱,“爱星阿的主力看似被我们拖在此处,但这几日的攻势,时紧时松,节奏古怪。更像是在……拖延,在消耗。末将总觉得不对劲,心里发慌。”他顿了顿,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将那种不祥的预感清晰地表达出来,“阮大铖、田仰两部,当初信誓旦旦与我们互为犄角,却不战而撤,将侧翼完全暴露。左良玉坐拥重兵,困守泽州,如今音讯全无,多半也早已见势不妙,自行撤退了。我们这五万弟兄,怕是……怕是已成了深入敌后的孤军。”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吴三桂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投向远方清军阵营中那些若隐若现、冒着古怪黄绿色烟雾的筒状物——那是张晓宇指导清军建立的简易毒气投射装置。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来自九幽:“多尔衮……好算计。他知道南京那几位靠不住,用阮大铖、田仰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做饵,诱我们深入,再以坚固碉堡、歹毒毒气,一点点消耗我军锐气和兵力。如今,东、南、北三面皆有建虏重兵,西面是阮大铖他们逃跑时炸毁的险隘……四面合围之势已成,马家坡……已成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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