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二年的春三月,长江流域的寒意如缠绵的病榻之人,迟迟不愿彻底离去。潮湿的江风自上游吹来,裹挟着下游战场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硝烟与疫病混合的焦苦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武昌城头,连旌旗都仿佛不堪其重,垂头丧气地微微卷动。清军豫亲王多铎麾下的精锐步骑,攻势一如往年般凌厉,甚至更添了几分来自异时空的诡谲。
那些被称作“飞机”——经过投靠清廷的张晓宇改良的载人火风筝的黑影,不时如同怪鸟般掠过城墙投下的阴影,在守军心头蒙上一层难以驱散的压抑。它们时而抛下点燃的炸药包,在城头或城内炸开一团团死亡的火光与飞溅的碎石;时而掷下密封的瓦罐,破裂后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那是初步的、带着实验性质的瘟疫攻击,企图从肉体到精神上摧垮这座江防重镇的抵抗意志。城墙在连绵不绝的轰鸣中震颤,砖石的粉末簌簌落下,守军的伤亡数字与日俱增,城中医棚早已人满为患。
然而,与过去一触即溃或苦苦支撑的局面不同,这一次,武昌的防线显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悲壮色彩的韧性。城头之上,明军士兵身着由戚睿涵建议、李大坤通过太医院关系督促赶制的白色厚布防护服,头上戴着造型奇特、装有过滤药炭的“驱鬼罩”,尽管行动因此显得笨拙迟缓,却有效地抵御了清军惯用的毒烟和那些原始生物武器的侵袭。
面对俯冲而下的“飞机”,守军也不再是慌乱地盲目射击,而是由军官统一号令,组织起较为集中的火铳和强弩齐射,铅子与箭矢呼啸着扑向天空。虽然因精度问题,直接击落的战果寥寥无几,但密集的火力网确实干扰了飞行员的操作,使得投弹的准头大打折扣,不少炸弹徒劳地落入城墙前的空地或护城河中,溅起浑浊的水柱。
武昌城的望楼之上,戚睿涵与监国桂王朱由榔并肩而立,亲临前线督战。此处视野开阔,足以俯瞰大半个战场,但也因此成为流矢与偶尔飞来的铳子关照的对象,身边持盾的亲兵时刻警惕着。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吹动了戚睿涵略显破旧的青衫下摆,他眉头紧锁,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追随着战场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他伸手指着城外清军阵中那些由牛马牵引、在泥泞中缓慢移动、不断喷吐着火舌和浓烟的“滑行炮”,虽然比现代坦克威力相差极远,但在此时代已是骇人的利器。
“殿下请看,”戚睿涵的声音在风中依然清晰沉稳,“此物虽显笨重,不及红夷大炮射程威力,但胜在移动便捷,火力凶猛且持续,对我军城墙稳定性和城外阵型威胁极大。硬碰硬绝非上策。”他顿了顿,侧身对朱由榔,语气带着决断,“需以精锐灵活之小队,多备火油、土制炸药,利用夜色或烟雾掩护,迂回穿插,袭扰其侧后,焚毁其弹药辎重,断其爪牙。”
朱由榔身披象征亲王身份的赤色常服,外罩轻甲,面容因连日劳心督战而略显清癯,但那双原本带着几分优柔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燃烧着一股此前罕见的决断之火。
自戚睿涵与董小倩冒险赶到衡阳,冲破他母妃马氏的重重阻挠,痛陈唇亡齿寒之理,说服他毅然摆脱羁绊,提兵北上以来,这位年轻的藩王身上正发生着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异的蜕变。他不再是那个深居王府、事事需禀明母妃、被各种势力裹挟的泥塑木雕,而是真正开始将匡扶社稷、保卫疆土的责任扛在了自己尚且稚嫩的肩头。他认真听着戚睿涵的分析,目光随之投向那些不断轰鸣的“滑行炮”,不时重重地点头。
“元芝所言,切中要害,实乃老成谋国之见。”朱由榔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果敢,“寡人已命何腾蛟、堵胤锡二位将军,依元芝前日所献方略,着手挑选敢死之士,编练袭扰小队,今夜便可择机而动,予敌痛击!”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气味的空气,继续道,“此外,我军按你所述,于城外要道深挖壕沟,广设拒马、铁蒺藜,尽可能迟滞敌军步骑与那怪炮的推进。只是……”他话锋一转,抬头望了望天空中再次掠过的黑影,眉头深锁,语气中透出深深的无奈与忧虑,“只是这来自空中之敌,神出鬼没,实在令人防不胜防,将士们心中颇有畏怯。”
戚睿涵能感受到朱由榔那份源于未知的焦虑,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从容镇定,既是为安慰朱由榔,也是在为周围的将领们打气:“殿下勿忧。飞机虽利,究其根本,亦有其局限。张晓宇所造之物,我略知一二,其载重有限,投弹精度不高,全赖飞行员目测,且受风向、气流影响极大,并非无懈可击。”他指着城墙上正在操作弩机的士兵,“我已请李院使利用其在南京工部的关系,加紧赶制更多射程更远、力道更强的床子弩与神臂弓,分配于各段城墙,专司对空射击。同时,多设观察哨,发现敌机来袭,便以旗号、锣鼓预警,令军民及时躲避。只要我们阵脚不乱,战术得当,坚持下去,清军久攻不下,其锋锐之气必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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