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杀机如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周晏的咽喉,让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刻意将姿态放得极低,将方才那石破天惊的言语,归结于底层仆役挣扎求存的微末伎俩。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过早显露锋芒,无异于自寻死路。
周晏感觉胸口伤处因激动而阵阵抽痛,他艰难地喘息了几下,才缓缓道,语气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在谈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将军若觉得晏是祸患,是麻烦……此刻便请补上一剑。这煌煌乱世,多一具尸首,少一个孤魂,……又有何分别?”
他刻意停顿,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剑锋散发出的死亡气息,才继续用那气若游丝,却清晰异常的声音说道:“若……若将军觉得,晏或许还有些许用处,赏口饭吃,留条活路……晏,感激不尽。”
这种将自身生死全然置之度外的漠然态度,让曹操眼中翻涌的杀意不由得一滞。他半生戎马,见过太多人在死亡降临时的丑态——痛哭流涕者有之,跪地求饶者有之,诅咒谩骂者亦有之,却从未见过如此年轻,又如此平静面对生死抉择之人。
就在这气氛凝滞、生死系于一线的刹那——
“嘚嘚嘚——!”
急促如催命鼓点般的马蹄声,猛地从远处山道拐角传来!紧接着,一片跳动的火光撕裂了夜幕,人影幢幢,兵甲碰撞之声隐约可闻。
“孟德!是追兵!他们追上来了!”陈宫脸色骤变,急声喝道,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尖利,“再迟疑,我等皆要葬身于此!”
曹操眼神瞬间厉如刀锋,握剑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是立刻斩杀这个来历不明、言行诡异的仆役以绝后患,还是……?
千钧一发之际,周晏涣散的目光扫过这片绝地,前世阅览过的史书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回。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是死中求活的唯一筹码!
他用尽胸腔中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地挤过牙关,断断续续,却字字如锤:
“往……陈留……富庶……漕运便利……可招流民……借平黄巾立威……名正言顺……方能……立足……”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落入曹操耳中,却宛如惊雷炸响!
陈留!富庶!流民!平黄巾!名正言顺!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敲打在他此刻最大的困境与需求之上!陈留地处中原要冲,物产丰饶,漕运四通八达,正是理想的根基之地;吸纳流民,既可收拢人心,又能迅速扩充兵源;以朝廷名义平定黄巾余孽,不仅能获取实际的钱粮地盘,更能赢得巨大的声望和政治资本;而最关键的是——“名正言顺”这四个字,一针见血地刺破了他目前身为逃犯、缺乏合法身份和起兵旗号的最大痛处!
曹操猛地收回长剑,“锵”的一声脆响,剑刃归鞘。他霍然扭头,目光如电,再次射向周晏时,其中已充满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与一种发现璞玉般的狂喜!他上下打量着这个气息奄奄的年轻人,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般。
“哈哈哈——!”曹操突然仰天长笑,洪亮的笑声在空旷的荒野中激荡,连日来逃亡的阴郁和压抑仿佛在这一笑中扫清大半,“好!好一个周晏!好一个‘名正言顺’!”
他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对陈宫断然下令:“公台,带上他!即刻出发,目标——陈留!”
陈宫复杂地瞥了一眼马背上虚弱不堪的周晏,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这个年轻人的出现和他所展现出的东西,让他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但身后越来越近的火光与马蹄声不容他多想,他只能协助曹操,将周晏重新稳妥地安置在马背上。
一行人趁着浓重夜色的掩护,再次策马疾驰,将追兵的火光远远抛在身后。
在接下来的逃亡路途中,曹操对周晏的态度发生了显着的变化。他不仅亲自检查周晏的伤口,更换金疮药,还将自己水囊中所剩不多的清水和干粮优先分予他。每逢歇脚之时,曹操总会看似随意地坐到周晏近旁,出言探问。
一次在一条小溪边短暂休整时,曹操啃着干硬的饼饵,突然开口:“子宁(周晏表字,曹操所赠),依你之见,我等若至陈留,当以何者为先务?”
周晏背靠着一棵老树,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清明。他沉吟片刻,缓声道:“当以安民、招贤为先。如今天下板荡,流民塞道,彼等所求,不过一餐饱饭,一处安身。若能妥善安置,施以恩惠,民心附则根基稳,其中青壮便可编练成军。同时,广发檄文,以讨伐黄巾、靖难安邦为名,向州郡乃至朝廷请命,占据大义名分,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徐图发展。”
曹操听得极为专注,不时颔首,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周晏所言,虽未尽完善,却句句说中他心中所思,甚至为他勾勒出了更为清晰的蓝图。
然而,这一切落在一旁的陈宫眼中,却让他心情愈发沉重。每每看到曹操与周晏相谈甚欢,吕伯奢庄园中那冲天的血腥气便仿佛再次萦绕鼻端,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历历在目。那份因理念不合而产生的裂痕,在周晏这个“变数”出现后,似乎正被加速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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