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的晨光被铅灰色云层压得发沉,积雪在青石板上融了又冻,结出一层薄冰,踩上去总带着几分打滑的虚浮。
沈青梧将攥得发皱的《申报》塞进粗布褂子内袋,报纸边缘硌着腰腹,像块带着棱角的石头,时时刻刻提醒她沈敬海的狠辣。
她裹紧灰围巾,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睫毛上沾着的雪粒很快化成水珠,视线偶尔掠过街边商铺的玻璃门,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粗布褂子宽大得晃荡,衬得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显单薄,完全看不出半分前世特种部队王牌狙击手的锐利。
原主的记忆里,杜月笙的公馆在华格臬路深处,藏在一片青砖高墙的洋房之间,门口常年站着穿黑呢大衣的护卫。
沈青梧沿着街边快步走,路过“同和绸缎庄”时,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巷口的梧桐树下,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领口别着枚黄铜扣,扣面上刻着细小的樱花纹,和灭门夜闯进沈家、追杀她的那些人一模一样!
心脏骤然缩紧,沈青梧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借着一辆路过的黄包车掩护,钻进旁边一条狭窄的石库门弄堂。
弄堂两侧的房屋挤得紧密,黑瓦上积着的雪时不时往下掉,砸在墙角的咸菜坛子上,发出“咚”的轻响。
几家门框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红纸褪成了浅粉,边角卷着毛边,屋檐下挂着的干瘪腊鸭在寒风里晃荡,鸭油凝在油纸上,冻成了乳白色的硬块。
“站住!别跑!”身后的呼喊声像淬了冰,紧接着是皮鞋踩在薄冰上的“哒哒”声,急促得像催命的鼓点。
沈青梧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往前跑,粗布褂子被寒风灌得鼓起来,像只兜着风的布袋,冻得僵硬的双脚每一次落地,都传来针扎似的疼——原主这具身体本就因风寒虚弱,昨夜又在雪地里奔逃,此刻早已是强弩之末,全靠前世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本能撑着。
她拐过两个弯,前方的弄堂突然收窄,尽头是堵两米多高的青砖高墙,墙头插着碎玻璃,尖锐的棱角在晨光下闪着冷光——竟是条死巷!
沈青梧猛地刹住脚,转身时后背已抵住冰凉的砖墙,粗糙的砖面蹭得她肩胛骨发疼。
她快速扫过脚边,墙角堆着些废弃的木柴和碎砖头,指尖立刻摸向一块拳头大的碎砖,指腹蹭过砖面的砂砾,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前世在边境丛林里,她无数次靠着随手捡来的树枝、石块突围,此刻握着碎砖,掌心的熟悉感竟压过了几分恐惧。
三个黑西装追进弄堂,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为首的男人留着寸头,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他盯着沈青梧,嘴角勾起一抹狞笑:“跑啊?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沈二爷说了,必须抓活的——他倒要问问,福伯那老东西临死前,到底跟你嚼了什么舌根。”
另一个瘦高个黑西装往前迈了两步,伸手就要抓沈青梧的胳膊,手指上的金戒指在晨光下闪着晃眼的光:“小贱人,别费劲了,这弄堂里连只耗子都跑不出去,你还想跟我们斗?”
沈青梧往后缩了缩,将碎砖藏在身后,目光紧紧盯着为首刀疤男的手腕——他右手插在西装内袋里,显然是握着枪,而左手正随意垂着,腕骨是格斗时最容易攻击的薄弱点。前世训练时,她能在零点几秒内用碎砖砸断敌人腕骨,可此刻这具身体的力气实在太弱,她必须等对方再靠近些,确保一击即中。
刀疤男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嗤笑一声:“怎么?还想耍花样?”他冲瘦高个使了个眼色,“别跟她耗着,直接绑了带走,沈二爷还等着问话呢!”
瘦高个立刻加快脚步,伸手就往沈青梧的衣领抓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弄堂口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温和:“阿叔,你们围着我表妹做什么?”
沈青梧猛地抬头,只见弄堂口“仁心药铺”的蓝布门帘被掀开,一个穿蓝色学生装的青年走了出来。
他个子高挑,头发梳得整齐,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手里拎着个油纸裹着的药包,油纸边角沾着些浅褐色的药汁,显然是刚抓完药。
青年快步走到沈青梧身边,手臂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藏在身后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配合我。”
沈青梧心头一动,立刻收起碎砖,顺着他的力道往他身边靠了靠,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声音带着刻意的发颤:“表哥,我……我刚才想找你,走岔了路,这几位阿叔拦着我不让走,还凶我。”
刀疤男的脸色沉了下来,上下打量着青年的学生装,眼神里满是警惕:“你是谁?我们找沈家人算账,跟你没关系,识相的就赶紧滚!”
“沈家人?”青年故作惊讶地挑眉,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烫金封面的学生证,递到刀疤男面前,封面上“圣约翰大学”四个字格外醒目,“我叫顾晏辰,是圣约翰大学商科的学生,这是我苏州来的表妹苏阿青,第一次来上海投奔我,连沈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会是你们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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