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乡村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明远,睡了没?”是同事王根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夜谈的兴致。
“没呢。”何明远应了一声,趿拉着拖鞋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王根生和肖勇,两人手里拎着几瓶冰镇啤酒,在昏暗的廊灯下晃悠着水珠。
“院子里聊去,屋里闷。”何明远说着,顺手从客厅拖了两张吱呀作响的塑料凳子,带头往小院里走。
他们的宿舍是租的当地村民民房。黑水村项目初期,何明远、王根生、肖勇这几个“开荒牛”是最早扎进来的。督导勘察设计、协调政府村委征地用电用水,活像拓荒的苦役。那时看着村里满地跑的肥硕土鸡,碗里却顿顿是县城超市送来的冻肉——不是没想过改善,实在是囊中羞涩。项目部的伙食费走的是公司对公结算,定点超市按月开票、公司拨款,流程繁琐。何明远他们这些一线主管,手头哪有余钱自己开伙?除非自掏腰包。
三人就在房东家的小院葡萄架下落座。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藤蔓间垂下一串串紫莹莹的果实,房东早放了话,让这帮小伙子随便摘。月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夜风微凉,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却也吹不散心头的沉郁。
“明远,”肖勇灌了口冰啤,压低声音,话题直指核心,“勘探队这事儿,透着一股子邪乎劲儿啊?”
“邪乎?”王根生跟何明远碰了下瓶子,发出一声脆响,脸上带着看透世情的哂笑,“这摆明了是要‘斩将落马’的局!风都吹起来了,能是空穴?”
何明远没接话,低着头,专注地剥着手里几颗房东晒的花生,一粒一粒丢进嘴里,嚼得咯嘣响。花生壳在他脚边堆起一小撮。
“那点勘探工程量,拢共才150万,工人工资撑死40万出头,”肖勇掰着手指头算,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对总包林岳林总来说,不就是九牛一毛?毛毛雨啦!他至于卡这点钱,闹得满城风雨?”
“账期呢?”王根生接过话茬,“当初口头说好两个月的账期,现在一个月都还没到点呢!急吼吼地煽动工人来闹,图啥?”
何明远依旧只是点点头,继续他的剥花生大业,仿佛那花生里藏着答案。
“头头们怎么说?”王根生用胳膊肘碰了碰何明远,追问。
何明远这才咽下花生,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陆总指示,让我先稳住政府和工人那头。”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被推上火线的疲惫。
“林岳不出面平事?!”肖勇惊讶地拔高了声调,随即意识到什么,又压了下去。
“他卡着呢!”王根生冷笑一声,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卡在西矿集团总部对6号矿洞合同的投决没过!他这是借题发挥,故意找事!这点钱,他不点头垫付,谁吃饱了撑的去填这个坑?可事情一旦真闹大了,‘央企西矿集团边西省重点项目爆发农民工讨薪事件’——这政治影响得多坏?上头一查,嚯,才几十万!这不是啪啪打西矿集团的脸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通透!”肖勇深以为然,跟王根生又碰了个瓶,“小事都捂不住,处理不了,陆总首当其冲要背锅,再往上,分管领导邹总也跑不了,都得受牵连!”
“林岳背后没点依仗,敢这么玩?”何明远终于停下了剥花生的手,抬起头,月光下他的眼神带着深沉的思虑,“上头的头头们,真就看不透这个局?”
这话像是一下子戳中了某个无形的禁区。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只听得见虫鸣和吞咽啤酒的咕咚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王根生和肖勇对视一眼,默契地拿起酒瓶,仰头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完,又“砰”“砰”两声,利索地开了新瓶。冰凉的泡沫涌出来,带着一丝逃避的意味。
“咳,”肖勇清了清嗓子,生硬地岔开了话题,“说起来,今天镇上那个徐主任,啧,真有范儿!那气场,妥妥的御姐!”
“是啊,”王根生立刻会意,接上话茬,“我跟陆总跑县里、镇里多少趟了,像她这样年轻、有气质、还漂亮的干部,真不多见。”
“哦呦?”何明远眼睛一亮,对这个话题表现出浓厚的兴趣,“陆总让我跟紧政府这条线,我是不是该顺便问问徐主任婚否?哈哈!”他试图用玩笑驱散刚才的凝重。
“哎,说到这个,”王根生像是想起了什么,疑惑道,“陆总自己怎么不直接跟镇上的岑竞流书记打招呼?咱们项目对镇里、县里的支持力度够大了,陆总跟岑书记的交情也不浅啊。”
“这事本质上就是林岳跟勘探队的烂账,”何明远摇摇头,分析道,“我们跑去跟政府领导打招呼?说什么?说我们业主和总包闹矛盾,请政府帮忙压工人?政府到头来不还得说,农民工工资问题必须依法解决!这是底线。打招呼反而显得我们理亏。”
“也是。”王根生想了想,认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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