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15日,农历八月十六。台风“森拉克”撕裂了天幕,本该圆满的月亮,只剩一弯惨白,在翻滚的云层间若隐若现。
高跟鞋的脆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两枚冰冷的钉子,一下下凿进张倪芳的太阳穴。十点零五分,她终于从冗长而令人窒息的会议室突围。走廊尽头,一盏灯苟延残喘地明灭,将她的影子时而抻长如鬼魅,时而掐短如傀儡,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反复撕扯。
指尖冰凉地按上突突跳动的额角。
“张总,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秘书小林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追了上来。
“不饿。”她的声音像砂纸刮过玻璃,哑得刺耳,“会议纪要,明早八点前到我邮箱。所有部门的回复,同步。”
小林张了张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只剩眼底的担忧。
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落锁。唯一的光源是书桌上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如同枯井,圈住了摊开的五份报表——服装、玩具、房产、建安、汽配。触目惊心的猩红数字爬满了纸页。张倪芳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一页,那些负号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一排冰冷的小钩子,狠狠钩住她的视线,往深渊里拖拽。
下午银行的电话还在耳边嗡鸣:“授信额度,十八亿砍到十二亿。”供应商绝望的哀求挥之不去:“张太,再不给钱,我们只能停供了。”还有大房那边冠冕堂皇的“战略重组”PPT文件,每一个“协同”、“降本”、“国际化”的华丽字眼下,都透着赤裸裸的“拆骨入腹”——目标正是他们三房。
她猛地闭上眼,试图隔绝这令人窒息的噪音。然而,颅内仿佛有上万只毒蜂在疯狂振翅,嗡嗡作响,啃噬着每一根神经。
渴。她想站起来倒杯水。身体刚离开椅面,膝盖就像被瞬间抽去了筋骨,软得如同烂泥。世界在眼前剧烈倾斜、旋转。紧接着是沉闷的一声——“啪嗒”。冰冷的瓷砖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刺入骨髓。
台灯的光斜斜地切过她的脸,一半是刺目的亮,一半是绝望的黑。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她听见包里手机在拼命震动。屏幕亮起,微光穿透黑暗,映出那个名字——曹天明。
“老婆,还在加班吗?我给你买了夜宵,快到公司了……”
……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像一层实质的膜,糊在鼻腔里。
张倪芳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日光灯灼得她立刻又眯起了眼。喉咙干得如同龟裂的河床。
“别动。”一只温热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曹天明坐在床边。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得像被揉烂的废纸,领带歪斜地挂在颈间,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让他看起来异常憔悴。那双总是沉稳含笑的眼,此刻布满血丝,写满了惊魂未定。
床边还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娜娜,曹悦。十一岁的女孩,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显然是直接从学校被接过来的。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和困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子。她旁边,保姆抱着已经睡着的曹沐阳,三岁的小男孩脸蛋红扑扑的,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了?”张倪芳的声音像破旧风箱在拉扯。
“低血糖,累晕了。”曹天明的回答尽量轻描淡写,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全是湿冷的汗,“打了针,观察一晚就好。”他转头对娜娜低声道:“妈妈醒了,别怕。弟弟睡了,小声点。”
娜娜怯生生地点点头,往前挪了一小步,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张倪芳,小声问:“张阿姨……你疼吗?”
这一声“张阿姨”,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张倪芳一下。她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想抬手摸摸娜娜的头,却没什么力气:“不疼,就是有点累。吓着娜娜了吧?”
娜娜摇摇头,又点点头,眼圈有点红。
张倪芳试图撑起身体,后脑勺立刻传来一阵沉闷的钝痛,像有人抡起锤子在里面狠狠敲了一记。
“公司……”
“公司没塌。”曹天明不由分说地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语气带着罕见的命令口吻,“我通知了老李,明早例会他主持。你现在唯一的KPI,就是闭眼,睡觉。”
护士进来量血压、打针。冰凉的药液滑入血管。娜娜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小小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张倪芳疲惫地闭上眼,在沉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娜娜那双酷似她生母林小曼的、写满担忧的眼睛。
……
第二天中午,出院。
医院大门外,台风过后的阳光白得刺眼。曹天明一手稳稳地搀扶着她,另一只手拎着鼓囊囊的药袋。娜娜背着小书包,紧紧跟在爸爸身边,小手揪着他的衣角。保姆抱着睡眼惺忪、刚醒过来的曹沐阳跟在后面。
“医生开的,饭后吃,一天三次。”曹天明的声音低沉,“还有,这一周,卧床。电脑不许碰,电话不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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