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掀处惊雷落,泪眼相望冰亦融。
千山踏碎龙甲裂,一诺赢来十年躬。
子午飞军惊虎穴,长安霹雳震奸雄。
雪袍裹尽呕心语,赤崖星火淬剑鸣。
帐帘掀开,向宠当先踏入,侧身让开。他身后,那名作小校打扮、笠檐压得极低的青年,缓缓抬起头,露出了那张被秦岭风霜磨砺得棱角分明、瘦削了许多的黝黑的,却依旧能清晰辨认出轮廓的脸庞!
“相父……”刘禅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清晰地穿透了弥漫着药味的空气。
“陛……陛下?!”诸葛亮手中羽扇“啪嗒”一声掉落在舆图上,他猛地站起身,身形竟晃了一晃,若非及时扶住案几,几欲跌倒!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错愕,以及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忧惧与痛心,瞬间击溃了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汉丞相!他踉跄着绕过案几,几步抢到刘禅面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颤抖的双手想碰触又不敢,声音哽咽破碎:“陛下!您……您怎能……怎能以身犯险,亲履此等险地?!万金之躯,若……若稍有闪失……老臣……老臣万死莫赎!万死莫赎啊!”两行浊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在他清癯枯槁的脸颊上。这泪,为君王的安危,更为那份穿越千山万水、不顾一切的赤子之心!
刘禅一把摘下斗笠,丢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位清瘦得几乎脱形、鬓角霜白更甚、因激动而剧烈喘息咳嗽的老人,数月来的忧惧、思念、一路跋涉的艰辛与此刻终于相见的酸楚,如同决堤洪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紧抱住诸葛亮颤抖的双腿,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奔涌而出,声音带着泣血的哽咽:
“相父!儿臣……朕放心不下您啊!朕知兵凶战危,知您夙夜忧劳,知您……您在用自己的命给季汉续命!儿臣在锦官城,看着尚书台那些流民卖儿鬻女、累死栈道的奏报,听着汉中传来的每一份军情,夜……夜不能寐!儿臣……朕怕!怕那药石之力,终究抵不过这连番的压榨!会……会耗尽您最后的心血!相父!北伐!儿臣知道您‘以攻代守’的道理,知道司马匹夫之威胁!但……但能不能……就这一次!只此一次!打完这一仗,无论结果如何,我们收兵!我们回来!相父您好好休养!让朕……儿臣,让蒋琬、费祎他们,按照《砺锋十策》,安心地、稳稳当当地去积蓄力量!十年!就给我们十年时间!待府库充盈,甲兵精利,待那天时裂变之兆显现,待儿臣……待儿臣这柄剑也磨砺得锋利了,我们父子……再一同提兵北上,克复中原,还于旧都!相父!求您了!给儿臣……给季汉……也给您自己……一个养息的机会吧!”
少年的帝王,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将数月来的恐惧、挣扎、宏图伟略下的脆弱与对眼前老人深入骨髓的依恋与疼惜,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诸葛亮的衣袍。
帐内一片死寂,唯有红泥小炉上药汁翻滚的咕嘟声和刘禅压抑的呜咽。向宠早已垂首肃立一旁,屏息凝神,仿佛不存在一样。诸葛亮僵立着,任由刘禅抱着他的双腿痛哭。老泪纵横,滴落在刘禅的发髻上。那双阅尽沧桑、洞悉天机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复杂情绪——有为君王涉险的隐忍的雷霆震怒,有为社稷之艰的锥心之痛,有未能让君王安心的深深自责,更有被这泣血哀求所引发的、源自心底最深处的疲惫与动摇。
良久,诸葛亮才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地、颤抖着弯下腰,枯瘦的手掌带着千斤重量,轻轻抚上刘禅剧烈耸动的肩膀。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陛下……快快请起……老臣……老臣……”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剧烈咳嗽,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彻底击穿的疲惫与无奈,更带着一种最终妥协的沉重。
“相父,若不允诺,儿臣长跪不起!”刘禅哽咽声言道。
“老臣……答应陛下。此战……只此一次。无论……无论战果如何,挫敌锋芒、巩固汉中防线之后,大军即……即行撤回。此后……据险而守,休养生息,全力推行《砺锋十策》。老臣……定当遵医嘱,善加调养……以待……以待陛下所言之十年之期……” 这承诺,如同在万丈悬崖边勒住了狂奔的战马,耗尽了他毕生的坚持与最后的心力。
刘禅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相父脸上那份近乎悲壮的妥协与深不见底的疲惫,心中大恸,却也知这是相父所能给予的最大让步。他重重地以额触地:“儿臣……谢相父!”
汉中的夜,因天子的秘密驾临而显得格外深沉。帅帐内灯火通明,药香弥漫,却再无旁人。诸葛亮服下王校重新煎熬的药汁后,精神稍振,与刘禅隔案对坐。舆图在两人之间展开,秦岭的脉络、关陇的山川、子午谷那险峻的细线,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