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公园远看像幅褪了色的古画,朱红的园门掉了大半漆,门楣上“忆江南”三个鎏金大字斑驳得只剩轮廓,风一吹,门轴“吱呀”作响,像是在叹气。往里走,青石板路缝里挤满了枯黄的野草,偶尔有几株狗尾草从砖缝里钻出来,晃悠悠地扫过鞋面。亭台的木柱裂着细纹,上面爬满了暗绿色的爬山虎,叶子蔫哒哒的,沾着一层厚厚的灰;水榭的栏杆断了两根,露出的木茬子泛着白,底下的池塘结着层薄冰,水面漂着几片枯荷叶,冻得硬邦邦的。最里面的戏楼更惨,二楼的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风从洞里灌进去,卷起戏台上的灰尘,在阳光里飘成细小的光柱;戏台两侧的楹联褪色得几乎看不见字,只有横批“盛世元音”四个大字还隐约能辨,却被岁月磨得没了棱角——可偏偏就是这份破败,让亭台楼阁的飞檐、戏楼的雕花、回廊的木格窗都裹上了天然的岁月感,风一吹,那股繁华落尽的苍凉,倒比刻意搭的景更贴《浮灯》的骨。
剧组的车刚停稳,所有人就跳下来搬东西,没人顾得上歇。陆岩踩着青石板路往戏楼走,皮鞋底沾了草屑和灰尘,他也没擦,只盯着戏台上的斑驳地砖,眉头松了松——这里拍女主角被逐的戏,比旧影棚更有那股子“天地之大,无我容身之处”的劲儿。“道具组把戏楼门口的枯荷叶挪两株到台阶下,灯光组架高灯,模拟雨夜的冷光!”他攥着扩音喇叭喊,声音还是哑的,却比在影棚时多了点实感。
可麻烦跟着就来了。租来的洒水车是辆掉漆的蓝色旧车,停在戏楼旁时,车身锈得像块废铁,司机师傅拧开阀门,水管先是“突突”冒了两下白气,接着只挤出几滴泥水,就彻底没了动静。“咋回事?!”司机师傅急得拍了拍水箱,掌心沾了层锈,“早上还好好的,这咋就喷不出水了?”几个场工围过去帮忙,有人蹲下来拧水管接口,有人用脚踢了踢轮胎,尘土飞扬里,洒水车只偶尔“吭哧”响两声,依旧吐不出水来。陆岩走过去,蹲在水箱旁看了看,指尖戳了戳生锈的外壳,没说话,只从口袋里掏出烟,刚点燃,就被风呛得咳嗽了两声。
这边洒水车还没修好,女主角那边又出了岔子。女演员叫苏晓,二十出头,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月白旗袍,旗袍领口别着枚小小的珍珠胸针——那是林曦从自己抽屉里翻出来的,想着能给角色添点“曾经富贵”的细节。苏晓的演技不算差,可一到情绪爆发的戏,眼神就飘,肩膀也绷得太紧,总少点女主角那种“家道中落,却不肯弯腰”的沉郁。“卡!”陆岩盯着监视器,声音沉了下来,“苏晓,你现在不是怕,是恨——恨家人的薄情,更恨自己护不住家业,眼神要沉下去,别飘!”苏晓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可再次开拍,她抬手抹眼泪时,肩膀还是不自觉地抖,那股子“强撑”的劲儿,始终差了点火候。
更糟的是光线。转移场地耽误了两个小时,原本斜斜照在戏楼的阳光渐渐沉了下去,暮色从园门口漫进来,把回廊的影子拉得老长,戏楼里的光越来越暗,原本调好的冷光也变得发灰,不符合雨夜的氛围。灯光师老陈扛着灯架往戏台上挪,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戏楼的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陆导,光线快不行了,再拍就得等明天,或者咱们加灯?”“加!”陆岩把烟蒂摁在戏楼的砖缝里,烟蒂冒着青烟,很快被风吹灭,“能加多少加多少,今天必须拍完这场!”
拍摄断断续续,NG了十几次。场工们蹲在戏楼台阶下抽烟,烟蒂扔了一地;化妆组的小姑娘靠在柱子上打哈欠,手里的粉扑滑到了地上,她也懒得捡;苏晓站在戏台上,旗袍的下摆沾了灰尘,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旗袍的衣角,眼圈有点红。气氛压抑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曦站在监视器旁,手里攥着场记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苏晓站在戏楼门口,身后是紧闭的大门,雨水(临时用软管接的水,勉强模拟雨天)打在她的旗袍上,可她的眼神里,只有委屈,没有那种“被全世界抛弃,却要咬着牙站起来”的狠劲。林曦深吸一口气,悄悄绕到戏楼侧面,避开蹲在台阶下的工作人员,走到苏晓身边。她没敢靠太近,只是轻轻递过去一张纸巾,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到她:“苏晓,你别急。你想想,女主角不是哭哭啼啼的人,她从小是家里的大小姐,连摔倒了都要笑着站起来。现在她被赶出来,心里不是怕,是疼——像心被挖走了一块,可她不能让里面的人看见她疼,所以她得站得直,眼神得冷,可眼底深处,得藏着点不甘,藏着点‘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劲。”
苏晓抬起头,眼眶红红的,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水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站在戏楼门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原本飘着的眼神沉了下去——她微微挺直了背,肩膀不再紧绷,而是带着一种隐忍的僵硬;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她没躲,只是眼底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那水雾里,有委屈,有恨,更有一股子不肯认输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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