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翁的竹杖点过青石板,声响清脆如叩心门。陈默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诏狱的腐臭味似乎已渗入他的衣衫,而怀中黑石碎片的冰冷触感,更时刻提醒着他背负的血海深仇。两人专挑屋檐阴影行走,晨曦微光中,整座皇城仿佛一头苏醒的巨兽,鳞次栉比的屋宇是它嶙峋的骨架,而纵横交错的巷弄则是它密布的血管,其中流淌着见不得光的秘密。
“小子,收起你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墨翁头也不回,盲眼似乎也能看穿他的心思,“黑市里,眼泪和仇恨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甚至比不上一块发霉的饼。想活命,先学会把心思藏得比你的命还深。”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弛紧绷的面颊。他望向墨翁佝偻却异常稳健的背影,这老人对路径熟悉得惊人,总能先知先觉地避开巡城的兵丁,甚至偶尔会提前半拍侧身,让过某扇即将推开的窗户泼出的污水。仿佛他并非盲者,而是这阴影世界的真正主宰。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停在一家当铺门前。招牌上“恒通质库”四个金字已斑驳,门面寻常,与左右商铺并无二致。墨翁却在此驻足,抬手有节奏地叩响门环——三长两短,稍顿,再一长。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只浑浊的眼睛在门后打量。见到墨翁,那眼睛立刻闪过一丝敬畏,迅速将门拉开。一股混杂着霉味、香料和隐约血腥气的怪味扑面而来。门内并非当铺柜台,而是一条向下的狭窄石阶,深不见底,仅有墙壁上几盏油灯投下摇曳昏黄的光。
“黑水集。”墨翁侧身让陈默先进,“记住,在这里,名字是累赘,过往是毒药。你只需要一双看得准的眼睛,和一副硬得过命的心肠。”
石阶尽头,豁然开朗。陈默从未想过,皇城地下竟藏着如此一个庞大的洞穴世界。穹顶高悬,隐约可见倒垂的钟乳石,四周岩壁被开凿出无数洞窟和栈道,形成错综复杂的结构。空气中弥漫着同样的怪味,但更浓烈。人影绰绰,大多以兜帽或面具遮面,低声交谈,交易在袖笼里或桌案下完成。这里没有叫卖声,只有一种压抑的、持续不断的嗡嗡低鸣,如同无数毒虫在暗处蠕动。
墨翁带着陈默径直走向集市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摊位。摊主是个干瘦如柴、正在打瞌睡的老头,面前摆着些锈蚀的刀剑和难以辨认的矿石。墨翁的竹杖轻轻敲了敲摊位的边缘。
老头惊醒,看到墨翁,睡意全无,恭敬地低语:“墨老,您来了。”
“找老匠,弄个新身份。”墨翁言简意赅。
老头点点头,目光扫过陈默,尤其在看到他腰间虽经处理却仍隐约可辨的血迹时停顿了一瞬。“规矩您懂,代价不小。”
墨翁从怀中摸出一枚通体漆黑、毫无光泽的玉佩,放在摊上。那老头拿起玉佩,指尖摩挲片刻,眼中闪过惊异,随即点头:“够。穿过‘鬼哭涧’,到‘无声巷’最里间。”
所谓的“鬼哭涧”,是一条天然形成的狭窄岩缝,中有阴风吹过,发出凄厉如鬼嚎的声响。穿过这里,周遭顿时安静下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区域。这里的“店铺”更像是嵌在岩壁里的洞穴,门扉紧闭,无声无息。
最里间没有任何标识,墨翁再次叩门。开门的是个脸上布满烧伤疤痕的汉子,他沉默地让开身。屋内堆满各种工具和材料,一个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正在打磨一件金属器物。
“匠师,给这小子弄个‘脸’。”墨翁对那老者说道。
匠师放下工具,打量起陈默。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让陈默感到皮肤刺痛。“骨相不错,就是心事太重,藏不住。”匠师声音沙哑,“要哪种?暂时的,还是长久的?”
“能过关牒的。”墨翁说。
匠师点点头,示意陈默坐下。他取出一套奇特的工具,有薄如蝉翼的皮膜,有各色药膏,还有细小的刻针。过程并不舒适,药膏敷在脸上有灼烧感,刻针在骨相上轻微调整时带来酸麻。陈默紧闭双眼,忍受着这一切,脑海中不断闪过父亲被拖入诏狱的背影和那枚鸦羽令牌。
约莫一个时辰后,匠师递过一面铜镜。镜中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肤色微黑,眼角下垂,带着几分憨厚和怯懦,唯有一双眼睛,因仇恨而未完全改变神采,但也被匠师巧妙的手法掩去大半锋芒。
“默。”匠师递过一张崭新的路引,“北地流民,父母双亡,来京投亲不遇,暂居黑市做力工。记住,从现在起,你就是‘阿默’。”
陈默,不,阿默,接过路引,指尖冰凉。他摸了摸自己的新脸皮,触感与真实皮肤无异。身份的剥离与重塑,在此地竟如此轻易,又如此沉重。
拿到新身份,墨翁却并未离开,反而带着阿默走向黑市更深处一个喧闹的区域——角斗场。这是一个利用天然溶洞改造的巨大空间,中央是凹陷的圆形石坑,四周是层层升高的粗糙石阶,此刻已坐满了情绪亢奋的看客。空气中汗臭、酒气和血腥味混合,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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