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站在东海市分行营业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强行塞进精密仪器的沙子,浑身不自在。
早晨八点十五分,距离正式营业还有四十五分钟,但整个大厅已然苏醒,并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张力。穿着统一制服柜员们在进行班前准备,点钞机的“唰唰”声清脆而密集,像一群金融昆虫在黎明前的鸣叫。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客户经理们步履匆匆,手里端着咖啡或拿着文件夹,脸上挂着一种被KPI淬炼过的、混合着疲惫与亢奋的神情。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打印墨粉和某种名贵香水混合的气味,这是林墨从未在任何教科书上闻到过的,“银行”的味道。
他手里攥着人力资源部刚发的门禁卡和入职材料,领带系得有些紧,勒得他喉咙发干。经济学硕士的文凭,在校期间无数个对金融模型和数据模型的钻研日夜,在此刻似乎都化作了某种虚无的底气。真实的银行,与他想象的,或者说与教授们描述的,相去甚远。
“新来的?”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墨回头,看到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个子不高,身材微胖,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着,领带歪在一边,眼睛里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懒散和精明。
“是,前辈您好。我叫林墨,今天刚报到,分在对公业务部。”林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
“王鹏,对公的客户经理,比你早来五年。”王鹏随意地摆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硕士?”
“是。”
“啧,又一个想不开的。”王鹏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到场合不对又塞了回去,“跟着谁?陈行?”
“是的,陈永清副行长。”
“哦,陈老板啊。”王鹏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那你可得机灵点,陈老板要求高,不过跟着他能学到真东西。”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就是别学得太‘正’,容易吃亏。”
林墨还没完全理解这句忠告的含义,一阵短促的铃声响起。
“晨会了,走吧。”王鹏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跟上一群正往会议室走的人流。
营业部的会议室不大,已经坐满了人。主讲位置站着一位四十岁左右、身材挺拔、发型一丝不苟的男人,正是副行长陈永清。他目光沉静,扫视全场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好了,开始。”陈永清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先看昨天数据。”
投影幕布上亮起密密麻麻的表格。存款、贷款、中间业务收入、不良率……每一个数字背后,都代表着一份沉甸甸的压力。
“对公存款,时点余额又掉了三千万!怎么回事?”陈永清的目光投向对公团队。
一个客户经理连忙解释:“陈行,是海通集团那笔工程款,昨天下午准时划走了,我们正在跟进他们下一笔……”
“我不要听原因,我要结果!”陈永清打断他,语气平和,却带着寒意,“月底还有五天,这个缺口必须补上。王鹏,你手上那个物流公司的账户,谈得怎么样了?”
王鹏立刻坐直:“陈行,基本搞定了,就是他们老板想再要点贷款额度,我下午再去最后敲定,保证月底前资金进来。”
“嗯。”陈永清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下一个指标,“零售这边,信用卡,本月任务还差40%,最后几天,全员营销,谁有资源都可以报上来,我协调支持。另外,总行推的ETC任务,我们分行完成率垫底!从今天起,每个人,每天至少成功办理两个!完不成的,夕会说明情况!”
林墨听着,心里暗暗咋舌。ETC?这和他想象的国际结算、并购贷款、资产证券化等高精尖业务,实在相距甚远。
“最后,强调一下纪律和风险。”陈永清的声音严肃起来,“最近同业出了几起‘飞单’事件,影响极其恶劣。我们东海分行,绝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任何代销产品,必须走合规渠道,任何私下对客户的承诺,都是高压线,谁碰谁死!明白吗?”
“明白!”众人齐声应答。
晨会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中结束。人群迅速散开,各就各位,投入到一天的战斗中。
王鹏带着林墨来到对公业务区的工位。格子间里堆满了文件、报表和各类企业宣传册。
“别发愣,”王鹏丢给林墨一叠材料,“先把这些客户资料熟悉一下。这些都是我们部门在跟的客户,从上市公司到街边小卖部,应有尽有。”
林墨接过资料,开始翻阅。里面大多是东海市本地企业,涉及制造业、贸易、房地产等多个行业。
“王哥,我们主要的业务就是给他们放贷款吗?”林墨虚心请教。
王鹏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弟弟,你这书真是读傻了。放贷款?那是最后一步,也是最危险的一步。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拉存款!”
他凑近一点,声音带着传授江湖秘籍的意味:“‘存款立行’,这四个字刻在每一个银行人的骨头上。没有存款,我们拿什么放贷?没有存款,分行的考核就是零分!什么中间业务收入,那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存款,尤其是低成本的对公存款,才是我们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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