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哨子,到底还是尖利地划破了槐花村上空积攒了一夏的沉闷。天不亮,地里就黑压压聚满了人,镰刀挥舞,玉米秆子成片倒下,露出黄澄澄、胀鼓鼓的棒子。空气里混着青草汁液和泥土的气息,更多的是汗水的咸腥。这是一年中最累、也最充满希望的时候。
陆信自然是主力。他领着赵老憨几个壮劳力,负责最累的砍秆和掰棒子。苏宁和春苗、英子则跟着妇女队,在后面把掰下来的玉米棒子装筐、运到打谷场。连石头都跟在后面,捡拾掉落的零星玉米。
忙,是真忙。起早贪黑,腰都快直不起来。但新房里那摊事,也没法完全撂下。机关单位订的那批文件篮,交货日期卡在秋收后,耽误不得。于是,每天收工回来,无论多晚,院子里那盏昏黄的灯总要亮上一阵。三个女人就着月光和灯光,继续赶工。手指被玉米叶子拉出了口子,碰着粗糙的竹篾,钻心地疼,但也只能咬牙忍着。
陆信更是连轴转。地里忙完,一身疲惫地回来,顾不上歇口气,就帮着检查编好的部件,或者把第二天要用的材料准备好。话越来越少,眼里的红血丝却越来越多。但他脊梁始终挺得笔直,像棵沉默的树,撑着小院上方那片天。
累是累,心里却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秋收的粮食是根本,是底气;草编的订单是希望,是活钱。两手抓,两手都硬,这日子才算真正立住了。
秋收进行到一半,那天杀的流言,又像田埂边的臭蒿,趁着人疲惫不堪时,悄悄冒了出来。这次传得更邪乎,说苏宁靠着不正当手段拿到了县文化馆的奖,其实作品都是请枪手做的;说她和陆信雇人干活,克扣工钱,比旧社会的地主还狠;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苏宁晚上偷偷摸摸去公社,跟供销社的李干事“不清不楚”……
话传到春苗和英子耳朵里,两个老实人气得直掉眼泪,干活时都心神不宁。苏宁听着,只觉得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脑门,浑身都在发抖。她可以忍受辛苦,可以面对困难,却无法承受这无休无止的、恶毒的污蔑!
晚上,她坐在冰凉的炕沿上,看着跳跃的油灯火苗,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不是委屈,是愤怒,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只粗糙温热的手,轻轻按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是陆信。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就站在她身后,沉默着。
“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当。”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地头劳作的疲惫,却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们凭什么这么胡说八道!”苏宁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我们凭自己双手吃饭,碍着谁了?!”
陆信的手在她肩上微微用力,目光沉静如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越好,嚼舌根的越多。理他们,你就输了。”
他顿了顿,弯腰,从墙角拿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这几天卖文件篮收回来的钱,一沓毛票,还有几张“大团结”,在油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看看这个。”他把钱推到苏宁面前,“这才是实在东西。那些屁话,伤不了它分毫。”
看着那摞实实在在的票子,苏宁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是啊,流言像风,吹过就散。但手里的钱,院里的粮,身上的本事,是吹不走的。
“县里那个交流会,”陆信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我打听清楚了,十月十号开始,一共三天。各公社选拔上去的单位,摊位费免,还能提供住宿。李干事说,咱们的情况,可以试试以‘家庭手工艺’的名义报名。”
这是个重磅消息!摊位费免,还管住宿!这意味着成本大大降低!
“真的?”苏宁擦干眼泪,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嗯。”陆信点头,“不过选拔也严。得带着样品去公社初审。我寻思着,等秋收一完,咱就准备起来。这次,不能只带筐筐篮篮,得弄点新鲜的,压轴的。”
新鲜的?压轴的?苏宁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除了实用的,还能做什么?她想起县文化馆获奖的那个藤编花瓶和蝈蝈笼,那种带有“艺术性”的东西,或许更能吸引眼球?
“我试试编个……摆件?或者……挂画?”她不确定地说。
“你琢磨。”陆信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睛,语气缓和了些,“需要啥材料,跟我说。”
接下来的日子,累,却有了明确的目标。秋收终于在一片忙碌和疲惫中落下帷幕。打谷场上,金黄的玉米堆成了小山,空气中弥漫着新粮的香气。队里按工分和人头分粮,苏宁和陆信因为出工多,分到了沉甸甸几大袋粮食,足够吃到明年夏天还有富余。
看着码放在新房堂屋里的粮食,闻着那令人安心的谷物芬芳,所有的辛苦和委屈,似乎都值得了。
秋收一结束,苏宁立刻投入到交流会样品的准备中。她决定挑战一个大幅的草编挂画,主题就定“丰收图”。用不同颜色的草茎和藤条,编织出沉甸甸的稻穗、圆滚滚的南瓜、咧嘴笑的石榴,还有在田间劳作的人物剪影。这工程量巨大,极其考验耐心和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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