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境遇,有时就像清州山区的天气,方才还艳阳高照,转瞬就可能大雨倾盆。月考成绩带来的“偏科怪才”议论尚未完全平息,另一件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般的事情,给我带来了混合着巨大喜悦与隐隐失落的复杂滋味。
没过两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清州一中高一年级不胫而走:我和萧逸之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投给全国知名杂志《知音》的诗作,竟然被采用了!我那首借秋叶飘零抒写朦胧而不可得之情的《秋叶》,与萧逸那首以枫叶为意象、充满少年锐气与慨叹的《枫叶》,同时赫然印在了最新一期《知音》的文艺副刊版面上!
当印着我们稚嫩却清晰的铅字名字的杂志样本,以及编辑部措辞正式、充满鼓励的采用通知书寄到学校教务处时,连见多识广的班主任林疏影老师都惊讶地推了推眼镜,露出难以置信又颇为欣慰的笑容。随信寄来的,还有两本制作精良、烫着金字的证书——我的是“特约通讯员证”,萧逸的是“特约记者证”。这在九十年代的校园里,无疑是极高的认可,意味着我们的文字跨越了校园围墙,得到了国家级刊物的郑重肯定,堪称一项了不得的殊荣!
萧逸这下可彻底扬眉吐气了,拿着那本烫金的记者证,恨不得别在胸口最显眼的位置,走起路来都带着风,逢人便“不经意”地炫耀一番。我虽然内心也涌动着被认可的喜悦,指尖摩挲着证书光滑的封面,但心底深处,总还悬着另一件事,让这份喜悦无法全然绽放。
果然,喜悦的浪潮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去,现实的礁石便显露出来。学校酝酿已久的“九三小报”报社招募名单,在经过几天的审核评议后,终于张贴在了教学楼下的公告栏上。课间,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挤进人群,手指顺着名单细细寻找。一遍,两遍……反复确认了几次,那张淡黄色的纸张上,始终没有出现“曹鹤宁”三个字。
我,落选了。
原因是什么?是我那惨不忍睹、几乎垫底的理科成绩让评审老师认为我“严重偏科,知识结构不均衡,难以胜任综合性强的编辑工作”?还是我近期风头太盛,有人觉得需要“平衡”一下?或者,仅仅是因为名额有限,而我的资历相较于一些高年级学长学姐确实尚浅?
各种猜测在脑中盘旋,最终都化为了鼻尖的一阵酸涩。那种被排除在集体活动之外、不被需要的感觉,像一团湿冷的棉花,堵在心口。
萧逸兴冲冲地跑来问我结果,看到我失魂落魄的表情和空白的名单,当场就炸了毛。“什么?!他们搞什么名堂!”他撸起并不存在的袖子,怒气冲冲地就要去找学生会负责此事的干部理论,“《知音》的特约通讯员都没资格进他们一个校级小报?贾宝玉,你别拦我!我倒要问问,他们选人的标准是什么?是不是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我连忙拉住他冲动的胳膊,心里虽然难过得想哭,却还是强忍着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算了,萧逸。别去了……可能,确实有比我更合适、更全面的同学吧。争起来也没意思。”话虽如此,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了红。委屈和不甘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萧逸见我这样,更是又急又气,争执推搡间,他情绪激动之下胳膊肘猛地一甩,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了我左胸上方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处附近。虽然伤口已无大碍,但那地方依旧敏感脆弱,一阵尖锐的闷痛骤然传来,我“嘶——”地倒吸一口冷气,瞬间疼得弯下腰去,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衣襟上。
“对、对不起!贾宝玉!我不是故意的!”萧逸吓得脸色都变了,他想伸手扶我又不敢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他这副慌乱的窘态,淡了我的一些委屈。
消息很快传回了307宿舍。大师姐黄燕和二师姐孙倩闻讯赶来,得知我不仅落选还“负了伤”,顿时同仇敌忾。黄燕叉着腰,柳眉倒竖,哼了一声:“什么破九三小报!门槛摆得比《知音》还高?真是有眼无珠!井底之蛙!我们玉女门三当家、《知音》的特约通讯员请都请不去呢!看不起我们三当家,就是看不起我们”
孙倩也立刻附和:“就是!三当家不去,我们去了也没什么劲!咱们共进退!”
这股“护短”的情绪迅速在高一三班蔓延开来。最终,班里所有递交了申请的同学,无论是已经被录用的还是待定的,在一种莫名的集体荣誉感和义气驱使下,竟无一例外地都宣布退出九三小报的招募。用他们的话说:“既然不认可我们最厉害的人,我们也没必要去捧这个场!”
这场面让我感动得几乎又要落泪,却又觉得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大家,颇为过意不去。然而,萧逸的冲动和热血在此刻转化为了积极的行动力。他一下跳上讲台,用力拍着桌子,大声宣布:“他们不让我们玩,咱们自己玩!我提议,我们自己组建一个文学社!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孤英文学社’!咱们自己写,自己编,自己找地方油印,自己发行!不比他那官办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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