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前,风如刀割。
晨雾未散,百官已列于丹墀之下,蟒袍玉带,肃穆无声。
他们不知圣上为何突然召集祭天大典,更不明白为何钦天监昨夜连夜拆除所有星轨仪盘,说“天眼已醒,无需再测”。
萧玄策一身明黄龙袍,肩披九龙冕旒,在初阳下熠熠生辉,却冷得像一座即将崩塌的金像。
他缓步登上祭台,手中捧着一方锦盒,盒身以九道铜锁封印,正是历代帝王登基时供奉于宗庙、象征天命所归的九龙冕袍——那件穿在身上便代表“君权神授”的圣衣。
百官屏息。
礼部尚书张口欲谏,却被御史中丞一把按住肩膀。
那人眼神死寂,嘴唇微动,似在默念什么。
萧玄策没有看任何人。
他只是缓缓打开锦盒,取出那件沉甸甸的龙袍。
金线织就的五爪金龙盘绕其上,双目嵌着赤红宝石,仿佛仍存呼吸。
可就在他指尖触碰到衣襟的瞬间,整件龙袍忽然轻轻震颤起来,那些龙纹竟如活物般蠕动,隐隐传出低吼般的呜咽。
是皇权本身,在哀鸣。
“朕即位十八年,诛异己、压言路、掩罪案、纵贪腐。”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寒风,字字如钉,“北境冻毙三万军民,朕说‘风雪无情’;后宫绞杀七十二名宫婢,朕说‘家法森严’;户部亏空百万银两,朕说‘查无实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跪伏的群臣。
“你们以为,我是来祭祀祖先的?”
“不。”
“我是来还债的。”
话音落下,他双手一展,将九龙冕袍投入火盆。
火焰轰然腾起,竟是幽青之色,非寻常炭火可比。
刹那间,天地骤暗,连日光都仿佛被吞噬。
就在这死寂之中——
一声钟鸣自北方极远处传来,古老、苍凉,带着冥土深处的回响。
那是早已坍塌三百年的冥途钟楼,其钟自地府断裂,无人能敲,无魂能近。
可此刻,它响了。
火盆中的龙袍剧烈扭曲,金线熔化成泪,九龙挣扎嘶吼,最终化为灰烬。
而就在最后一缕火光熄灭之际,焦黑的残布之上,赫然浮现一行清晰烙痕:
从此无圣,惟律永存。
百官齐颤,扑通跪倒一片,有人失禁,有人昏厥。
唯有萧玄策伫立不动,任风吹乱发冠,露出额角一道旧疤——那是他年轻时亲手斩杀兄弟夺位时留下的印记。
他望着远方赎籍台的方向,那里曾是沈青梧最后一次现身人间之地,如今荒草丛生,唯有一株枯树挺立,枝头挂着半片风干的白花。
他低声问:“现在,我可以听她说话了吗?”
无人回应。
但他知道,她听见了。
与此同时,京郊清明寺最深处,地底三千丈。
线清十指鲜血淋漓,却仍在虚空阵纹中疾速穿引。
她面前是一座沉寂千年的“原律熔炉”,传说中地府初建时用以锻造《总录》核心的神器。
此刻,炉心幽光涌动,仿佛有心跳般起伏。
“启动原律,需三物:一为守序之誓,二为冤魂共愿,三……”她喘息着,眼中泛起血光,“需一名君王,自愿舍弃神权,沦为凡人。”
她终于明白沈青梧留下的最后一道指令为何如此冰冷而决绝。
这场百年布局,从来不是为了复仇。
而是为了让“律”成为新的天道。
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落在熔炉机关之上。
轰——!
九道幽光自四面八方破空而来,竟是散落在天下各处的守律花残瓣!
有的来自北境乱葬岗,有的出自江南冤狱墙缝,有的甚至裹挟着海上传说中沉船亡魂的遗愿,穿越山河,尽数汇入炉心。
炉壁骤亮,浮现出沈青梧最初的契约签名——那一笔一划,皆由前世赶尸人血书而成。
而在下方,竟自动衍生出一行新字:
本律生效条件:一名君王,自愿沦为凡人。
线清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你早就计划好了……你根本不在乎谁死谁活,你只在乎这世间,能否长出一双公正的眼睛。”
同一时刻,冥途第九重边界,风雪如刃。
断言盘坐于结界裂隙之前,手持残缺的《守门古卷》,嘴角不断溢出黑血。
他全身金纹已蔓延至脖颈,皮肤龟裂,似随时会化为灰烬。
但他笑得坦然。
“我曾以为,守住冥途,便是守护秩序。”他喃喃开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可如今才懂,真正的秩序,从不是封锁与隔绝。”
他缓缓翻开古卷最后一页,上面符文尽碎,唯余一段无人能诵的解除咒语。
他开始念。
每一个音节出口,天地便震一次。
大地开裂,山川移位,连太阳都仿佛停滞空中。
随着最后一字落地,一道横贯天地的裂缝缓缓张开,不在地面,也不在天空,而是在现实与虚无之间。
裂缝两侧,并非深渊,而是无数流动的判词文字——“受贿三千两,害命十七条”“伪证陷忠良,致其满门抄斩”“匿灾情不报,百姓易子而食”……这些被掩埋的罪孽,此刻皆化作金色文字,在虚空中翻滚奔涌,如同江河倒灌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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