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整个天下,在等一场由血、由悔、由审判与救赎共同孕育的……初雨。
而此时,太庙废墟之上,萧玄策依旧伫立。
他望着天空,眼中倒映着那缕黑烟消失的方向。
风,又起了。
乌云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雷响,像是某种古老契约被轻轻叩击。
雨,还未落。
但某种比雨水更重要的东西,已经先行降临。
当夜子时,天穹如墨瓮倾覆,乌云自四面八方疯狂聚拢,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捏合。
整座京城陷入死寂,连坊间更鼓都忘了敲响。
百姓蜷缩屋内,透过窗缝窥视苍天,心头压着沉甸甸的恐惧与希冀。
第一滴雨落下时,没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它不是坠落,而是浮现——自半空中无端凝成,晶莹剔透,却重若千钧。
落地刹那,并未溅起泥尘,反而悬停于焦土之上,如一颗被时间冻结的泪珠。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千万滴雨水自云中垂落,尽数悬浮空中,排列成一片浩瀚的水幕阵列。
每一颗雨珠内部,竟都映出一张面孔——或扭曲于痛楚,或哀嚎于无声,或双目圆睁至最后一刻。
那些是历年死于冤案者的临终瞬间:北疆边军被主将出卖时的怒吼,江南女子含冤浸猪笼前的回眸,大理寺狱中书生咬舌自尽的一瞬……
“那是……我儿!”西市一角,白发老妇突然扑跪在地,颤抖的手指向其中一滴雨水——那里面,正是她被诬通敌、凌迟三日而亡的儿子。
百姓纷纷伏地叩首,哭声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有的捶胸顿足,有的喃喃忏悔,更有当年亲手写下冤判的官员掩面奔逃,却被一道悬空雨珠追至面前,映出他收受贿赂、篡改供词的那一夜,当场癫狂倒地,口吐白沫。
而在城东赎籍台前,萧玄策独立雨中。
他未撑伞,未披氅,只着一身染血素麻,仰头承接这天地异象。
一滴雨悄然滑入他右眼,贴着瞳孔滚落。
那一瞬,剧痛炸裂神魂。
不是物理的灼烧,而是记忆的反噬——万千冤魂临死前的绝望、怨恨、不甘,顺着那滴雨涌入心脉,狠狠凿开他封锁多年的良知之门。
他膝盖微颤,却没有跪下,只是缓缓闭眼,任泪水与雨水混作一处。
玉牒在他怀中轻震,一道极细、极冷、又极熟悉的女声,自虚空间浮起:
“你终于肯疼了。”
声音如针,刺入识海深处。
他猛地睁眼,四周雨珠依旧悬浮,但每一张脸,都在看他。
不是仇恨,不是控诉,而是等待——等一个曾执掌生死之人,真正懂得何为“罪”。
与此同时,干涸百日的河床忽然嗡鸣。
一朵朵守律花破土而出,洁白花瓣贪婪吸纳空中雨水,迅速膨胀至碗口大小。
忽然,轰然爆裂!
无数细小光点喷涌升空,在漆黑天幕中汇聚成一行横贯九霄的金色判词,字字如钟鸣灌耳:
“律非刑具,乃共泣者之盟。”
风止,雷息,万籁俱寂。
唯有那句话,悬于天地之间,久久不散。
而在皇宫废墟深处,乾清宫旧址之下,一口早已填埋百年的幽井底部,一枚不知何年遗落的指甲,静静沉眠于淤泥之中。
此刻,它缓缓转动,尖端朝东,似被某种新生的意志唤醒。
井壁苔藓微微震颤,仿佛有呼吸,自地底最深处,轻轻吐出。
一夜雨未歇。
黎明前最暗时刻,萧玄策走入赎籍台旁一座草庐,席地而坐。
他脱下残破麻衣,露出胸前那道仍在渗血的旧伤。
火盆微弱,映着他脸上深不见的轮廓。
他闭上眼,疲惫如山崩般压来。
就在意识沉入黑暗之际,耳边忽传来一声极轻的拨弦声——
像极了十六岁那年,东宫密室里,兄长临死前手指划过琴弦的最后一音。
喜欢我在后宫开冥途请大家收藏:(m.38xs.com)我在后宫开冥途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