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赎籍台前风如止水。
萧玄策独坐案后,一盏孤灯映照着堆叠如山的旧卷。
黄绢泛黄,墨迹斑驳,每一页都曾由他朱笔勾诀,轻描淡写地定人生死。
今夜,他不再批阅天下,而是翻查那些被尘封的微末——一名七品仓吏,贪墨赈灾银三十两,案情简单,证据确凿,当年不过一句“以儆效尤”,便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卷宗,尚未提笔复核,心口忽如针扎。
剧痛自胸膛深处炸开,像是有千万根细丝从律纹中刺出,直贯脊髓。
他闷哼一声,额角冷汗滚落,抬眼却见一道幽蓝光芒自心口射出,不偏不倚,正中案上黄绢。
纸面瞬间焦黑,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其下浮现出一行血字,字字如刻:
“三年前冬月十七,你母冻毙村口,因无人敢开仓——今你掌粮簿,却闭门读《礼》。”
那字迹非人所书,无墨无痕,却深嵌纸骨,仿佛本就藏于卷中,只待此刻觉醒。
萧玄策瞳孔骤缩。
这不是记录,是审判。
更可怕的是——他从未知晓此事。
那名小吏的母亲死于风雪之夜,地方志未载,刑狱录不存,连供词都未曾提及。
可这律纹,竟知他心中最隐秘的痛,比他自己还清楚。
他猛然起身,衣袖扫落烛台,火光倾地。
“来人!”他声音低哑,“查西牢囚犯——那个粮官,如何了?”
半个时辰后,回报传来:那小吏昨夜突呕血三升,神志不清,醒来后蜷缩墙角,喃喃自供,所言内容与卷宗判词一字不差,甚至补全了当年藏银地点、分赃人数,以及……他母亲临终前喊的最后一句话。
“娘,我对不住你。”
萧玄策立于窗前,寒风扑面,却压不住体内那股灼烫。
而自己,或许从来就不是执律之人——只是容器。
千里之外,京郊清明寺地底三千丈。
线清跪坐在忆尘阵残骸中央,十指缠绕着九十九缕“影丝”,每一根都由她心头精血炼成,专为追溯能量源头。
她双目赤红,唇角仍残留着前夜反噬的黑血。
“律网不该自主判罪……它需要目标、需要证据、需要上报流程。”她喃喃自语,指尖颤抖,“可昨夜,它直接穿透卷宗,直击人心——像在替谁说话。”
她不信这是沈青梧的手笔。
那位守序之主早已将意识嵌入规则本身,不会再动凡手。
唯一的变量,是萧玄策。
她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将影丝轻轻搭上一块布片——那是萧玄策在赎籍台留下的龙袍残角,尚带体温。
丝线刚触布料,异变陡生!
原本静止的影丝竟如活蛇般回卷,反向钻入她手腕血脉!
一股温润之力涌入识海,刹那间,记忆如潮水倒灌——
她看见自己六岁那年,父亲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
雪下得很大,他回头望她一眼,嘴角带笑,右眼轻轻眨了一下。
别哭。
可这一幕,她从未记得。
她一直以为,父亲死时满脸愤恨,怒骂朝堂不公。
可这新的记忆如此真实,连父亲睫毛上的霜花都清晰可见。
“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她颤声质问虚空。
就在次日清晨,她在《总录》边缘发现一行新添小字,墨色如凝血:
“父冤平于贞元二十三年冬,执笔者,当自剜目。”
线清浑身剧震,几乎跌坐。
律网不仅在追罪,还在返还被掩埋的痛——那些被权力抹去的真相,被时间冲淡的冤屈,正通过某种机制,逆流回生。
而萧玄策的心契,正是这整套系统的泵。
是他用血肉承载律纹,让规则有了心跳,有了温度,有了……复仇的资格。
西境,冥途支脉入口。
断言盘坐于荒石之上,黑袍覆身,青铜铃悬于膝前。
他闭目感应天地阴脉,忽然眉头紧锁。
风不对。
不是乱,而是有节奏——一起一伏,如息如喘,像某种巨大生命正在呼吸。
他掐诀入定,引《守门古卷》残页为镜,镜面浮现天地脉络图。
赫然发现,九州阴脉竟随同一频率搏动,其源,直指京城紫宸殿方向。
更诡异的是,每当某地有人低声忏悔,最近的守律花便轻轻摇曳,花瓣微张,似在聆听。
他睁眼,望向北方。
“不是他在用律……”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
“是律,借他的心跳,在说话。”
夜风拂过,铃音未响,可整片大地,仿佛都在应和那无声的判令。
而在京城深处,乾清宫内,萧玄策已熄灯就寝。
他不知梦中,心口律纹正缓缓开合,宛如活物之眼,每一次跳动,都向三界释放一道无形判词。
他只觉喉间微痒,似有铁锈味泛起。
晨光未至,他悄然咳了一声,掌心接住一口血痰。
其中,缠着几缕细碎金丝,如尘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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