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营地的喧嚣早已沉寂下去,唯有帐外巡夜士兵规律的脚步声构成荒原上的夜曲。
允堂帐内的炭火被宫人刻意拨得暗了些,只余下一点昏红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帐内物体的轮廓,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空气中沉浮。
允堂平躺在榻上,双眼紧闭,呼吸微弱而均匀,好似深陷在无边的昏睡之中。
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
他在等待。
他知道,有些人,是坐不住的。
帐帘被极轻地掀开一道缝隙,一道颀长的人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来人动作轻盈,显然对避开守卫极有经验。
是沈煜。
他依旧穿着那身靛蓝色的官袍,只是未戴官帽,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温和的笑着,只是在这昏暗的光线下,那笑意显得有几分模糊不清,眼底深处,更是沉淀着难以化开的算计。
沈煜走到榻前,静静地站了片刻,目光丈量着允堂苍白的面容,审视着他微蹙的眉头和那双紧闭的眼睫。
没有立刻出声,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珍品。
良久,才缓缓开口,
“十五殿下……您可真是受苦了。”
榻上的允堂,眼睫颤动了一下,还是没有醒来,仿佛只是无意识的神经抽动。
呼吸的频率也未曾改变。
沈煜将这点细微的反应收入眼底,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太子殿下……一时糊涂,竟做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实在令人痛心疾首。陛下雷霆震怒,已将其囚禁。殿下您……还真是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他话语恳切,可字字句句都在阴阳着允堂。
允堂没有做回应,闭眼听着这些话。
沈煜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微微俯身,靠得更近了些。
“殿下,您如今重伤未愈,前路艰险。这草原苦寒,危机四伏,诰京城更是……波谲云诡。您身边,总需有个能帮衬的兄长。”沈煜观察着允堂的反应,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有些事,有些人,并非表面看去那般简单。殿下聪慧,当知……独木难支的道理。”
话说到这,允堂一直紧闭的眼睛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漆黑,里面没有刚刚苏醒的迷茫,目光虚虚地落在帐顶,并未看向沈煜。
“……沈先生……深夜……来访……就是……为了说这些……?”
沈煜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
“臣是真心担忧殿下安危。殿下此番受此大难,臣心甚痛。只望殿下能给太子一个补过机会,让太子略尽兄长之责,护殿下周全。”
“护我……周全?沈先生……当初……在东宫……也是这般……‘护’着太子……周全的么?”
沈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眼底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讶,很快被掩盖压下。干笑一声,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
“殿下说笑了……太子殿下有行差踏错之时,臣……亦有失察之责,每每思之,痛悔不已。”
“是么……”允堂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沈煜那张努力维持镇定的脸上。
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审视让沈煜都感到了无所遁形的寒意。
“沈先生……不必在我面前……演这些戏码……你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倒了……你这老师……又能……逍遥几时?”
允堂微微喘息着,似乎说了这么多话耗尽了力气,闭了闭眼,才继续道。
“你今夜前来……无非是想看看……我是何打算,顺便嘲讽我一番……”
沈煜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那层温和的假面再也维持不住,眼中锐光毕露,声音也冷了下来。
“十五殿下,您如今重伤在身,神思恍惚,还是安心静养为好。有些话,出口需谨慎。”
“谨慎?”允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低笑,笑声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瘆人。“我都……这般模样了……还需……谨慎什么?”
说着一下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住沈煜,里面燃烧着仇恨。
“沈煜!你听好了……我不管你们……谁想争那个位置、又保那个位置……都与我无关!”
“我这条命……是东远用他的命换回来的!谁再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我就是拼着……死……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说完这番话,允堂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咳嗽起来,脸色瞬间涨红,又迅速转为骇人的青白,身体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沈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毫不掩饰的疯狂恨意震慑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血色尽褪。
看着榻上那个如同厉鬼索命般的少年,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似脆弱不堪的十五皇子,内里早已是一块被仇恨与绝望彻底浸透、随时可能爆开的寒冰。
他毫不怀疑,允堂刚才的话,绝非虚言恫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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