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大将军府的书房内,炭火早已熄灭,只余下清茶的微香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吕布听着贾诩关于河北最新局势的汇报,当听到袁熙在幽州近乎“无所作为”地困守时,他的手指在案几的地图上幽州的位置轻轻敲击了两下。
“文和,河北大局已定,邺城不过是苟延残喘。并州张合被困,乌桓之患渐平,青州曹操亦显乖巧…如今,就剩下这幽州了。”吕布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即将完成北方统一的激动,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件早已注定的事情。“袁熙此人,你怎么看?”
贾诩微微躬身,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低沉:“回主公,袁显奕(袁熙字)不同于其兄其弟。袁谭刚而犯上,袁尚柔而无断。袁熙其人,性情持重,近乎庸懦,然亦因此,能安于职守,不轻易为外界纷争所动。他镇守幽州多年,虽无开疆拓土之功,却也能保境安民,维系北疆防线大体不失,使胡人不敢大规模寇边。在袁氏三子中,算得上是…尽忠职守之人。”
“尽忠职守…”吕布玩味着这四个字,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笑意,“也就是说,他忠于的是他袁氏的基业,是他父亲的托付,而非邺城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更非…天下大势。”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不过,话说回来,天下汹汹,野心勃勃者众,似这般能守着一隅之地,兢兢业业,不出大错,不惹大乱的人,反倒难得。治理天下,开疆拓土需要颜良、文丑那样的猛将,需要你们这样的谋士,但坐镇地方,安抚民生,同样需要这种能沉下心来做事的人。可惜,他生在了袁家,这份‘尽职’,用错了地方。”
贾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头道:“主公英明,洞悉人性。确是如此,乱世求存,进取者方能脱颖而出。然天下若定,则需多方之才。袁熙之才,在于守成,在于维稳。正因如此,他对邺城之争置身事外,如今对河北败局亦感无力,却仍因一份职责与血缘,困守孤城。强攻幽州,虽必能下之,然则边军悍勇,必作困兽之斗,我军难免损伤,且易逼其与辽东或胡人勾结,徒生变数。再者,战火一起,幽州民生凋敝,于主公未来治理北疆,亦非善事。”
吕布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是啊,打仗,终究是下策。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袁熙既然重‘名分’,讲‘职责’,那我们…便给他‘名分’,帮他‘尽责’。他不是想做个忠臣,做个能吏吗?我给他机会,给他更大的舞台,就看他自己,敢不敢要,能不能转过这个弯了。”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贾诩:“以天子的名义,拟一道诏书。”
贾诩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主公之意是…明褒暗降,釜底抽薪?以朝廷大义之名,行收纳实土之实,更可彰显主公胸怀,吸引天下类似之才?”
“不错。”吕布走回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蓟城的位置,“诏书要写得漂亮,大力褒奖袁熙镇守幽州、抚驭边胡之功,赞其忠勤任事,堪为边臣楷模。要着重突出他‘恪尽职守’、‘保境安民’的功劳,这些话,说到他心坎里去。然后,以其功绩,正式拜他为幽州牧,封蓟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我要让他袁显奕知道,他尽忠职守的对象,不该是那个即将倾覆的邺城,而是这汉家的天下,是宛城的天子!他不是想做好臣子吗?那就来做天子的臣子!我倒要看看,在这‘皇命’与‘家孝’之间,他这个以‘忠臣孝子’自诩的人,该如何抉择!是抱着袁家的破船一起沉,还是跳上朝廷这艘大船,继续做他的‘尽职之臣’!”
贾诩躬身道:“此计大善。袁熙接旨,则幽州可不战而下,主公得一完整之州郡,更可向天下示以宽宏,千金买马骨。天下那些并非顶尖野心之辈,但求一方安稳、尽职尽责的能吏,见此榜样,必会心生向往。袁熙若不接…”贾诩没有说下去,但那未言之意很明显,不接,便是给了吕布动兵的完美借口,并且道义完全站在吕布一边。
“不仅如此,”吕布补充道,“诏书发出之后,令细作在幽州境内,尤其是蓟城,大肆宣扬此事。要让幽州的文武官员、世家大族都知道,他们的主公,得到了朝廷何等隆重的封赏,这正是对他多年‘尽职’的肯定!更要让他们知道,负隅顽抗,与朝廷对抗的下场!人心,该动一动了。那些想安稳过日子、继续当官做事的人,会知道该怎么选。”
“诩,明白。”贾诩应道,“此事诩会亲自操办,定让这道诏书,字字句句皆扣‘忠勤尽职’之题,成为压垮幽州抵抗意志、亦成为彰显主公求贤若渴胸襟的最后一根稻草与第一缕春风。”
吕布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另外,传令张辽、赵云,对井陉和并州北部的压力不可松懈。要让袁熙知道,他除了接旨,走上我给他指的这条‘忠臣’之路,别无他路。顽抗,不仅不忠,更是对幽州百姓不负责任。”
“诺。”
贾诩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吕布独自留在书房内,暮色透过窗棂,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北方的统一,已近在眼前。而征服的方式,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刀兵相见。他用曹操这把刀拿下青州,用阳谋和军事压力瓦解河北,如今,又要用一纸诏书,去收取幽州,同时传递出新的用人信号。
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人心和规则的掌控。那个从现代灵魂而来的吕布,正越来越熟练地运用着这个时代的规则,甚至创造着新的规则,来构筑他的帝国基石。他知道,一个庞大的帝国,不仅需要锋利的矛与坚固的盾,更需要无数个“袁熙”这样,或许平庸,但能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责的“螺丝钉”。现在,他就要用最小的代价,把一颗原本拧在别处的螺丝钉,拧到自己的机器上来。
一道即将改变幽州命运,甚至影响未来人才流向的诏书,在宛城的夜幕下,开始酝酿。而远在蓟城的袁熙,尚且不知,一场比刀剑更凶险、也更考验其毕生信念的风暴,正向他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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