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没动。
眼前这具尸体早已冰冷，生命之火早已熄灭。即便我此刻出手，也无法挽回什么。更何况，那老虎并未像寻常野兽般，立刻扑上去撕咬进食。这反常的举动背后，或许藏着更深的秘密。与其打草惊蛇，不如静观其变。
只见那白额猛虎绕着尸体转了两圈，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它低下头，张开血盆大口，却不是咬向血肉，而是精准地咬住了尸体腰间的布带。它头颅猛地一甩，竟将那具成年男子的尸体硬生生甩到了自己宽阔的肩背上！
尸体软塌塌地伏在虎背上，头颅和四肢无力地垂下，随着老虎的动作晃动。这景象比单纯的捕食更添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它不像是要享用猎物，倒像是在搬运一件货物。
老虎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尸体不会滑落，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四爪蹬地，驮着那具沉重的负担，一头重新扎进了来时的那片密林。
我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立刻从藏身的巨石阴影中飘身而出。风影遁施展到极致，如同一缕没有实质的幽魂，悄无声息地坠在猛虎后方二十余丈外，借助沿途每一棵树、每一块石的阴影完美隐匿身形。
这次，老虎进了林子，却并未沿着来时的路径返回它的巢穴方向。它毫不犹豫地岔入了一条更为狭窄、植被更加茂密难行的兽径，朝着与它巢穴、也与我们营地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方向奔去。
夜色如墨，林深不知处。老虎驮着尸体在密林中穿行，速度虽因负担而减缓，却方向明确，毫不迟疑。我跟在后面，心中狐疑越来越重。它要去哪里？这深山老林之中，有什么地方需要它如此费力地运送一具尸体？
渐渐地，林木的品种发生了变化。外围常见的松柏杉木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枝干扭曲、树皮粗糙的枣木，这季节，枣树还未长叶，光秃秃的枝桠在黑暗中张牙舞爪，交织成一片错综复杂的网，让林下的空间更显逼仄阴森。地上积着厚厚的、干枯带刺的枣树落叶，老虎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在寂静的林中传出老远。
我皱了皱眉，这样下去，在林中地面跟踪很容易暴露。心念一动，足尖在身旁一根粗大的枣木枝干上轻轻一点，身形借力拔起，如同夜枭般轻盈地跃上了树冠层。
视野骤然开阔。虽然月光黯淡，但站在高处，下方林中老虎那斑斓的皮毛和背上显眼的惨白尸体，依然能勉强辨识。我在连绵的树冠之间纵跃腾挪，身法让我如同在林梢滑行，脚踩在细软的枝条末梢，只引得枝叶微微晃动，声响几乎被夜风掩盖。居高临下，既能牢牢锁定目标，又能将下方密林的情形尽收眼底，比在林中穿行安全隐蔽得多。
那老虎对头顶的追踪毫无所觉。它只是执着地向着山林更深处前进。驮着百余斤的重物长途跋涉，显然并不轻松。它开始时不时停下来，将尸体卸在地上，自己则趴在一旁，张开大口，伸出鲜红的舌头剧烈喘息，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林中清晰可闻。汗水将它颈部的毛发濡湿，在微光下显得深一块浅一块。每次停歇，它幽绿的眼睛都会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再次叼起尸体上路。
我们越过了一片又一片仿佛没有尽头的枣木林，脚下地势起伏加剧。老虎驮着尸体攀爬陡坡时更加吃力，有时需要寻找缓坡迂回，尖锐的爪趾深深抠进泥土碎石，肌肉绷紧如铁。下到谷底，又涉过一条冰冷刺骨、水流湍急的溪涧，溅起大片水花。尸体浸了水，变得更加沉重，老虎过河后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越往前走，山林越发原始幽深。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巨蟒般缠绕垂挂，空气中弥漫着千年腐殖质的浓郁气息，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沉积了无数岁月的阴冷。这里早已没有了人迹，连兽踪都稀少了许多，唯有夜鸟偶尔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荒蛮死寂。
我一边在树冠上飞掠，一边几次悄然回头，凭借记忆中对星辰位置的判断和远处山峦的模糊轮廓，在心中默默勾勒行进的路线和方向。越是深入，心头那根弦就绷得越紧。若非我能高来高去，视线不受密林完全阻挡，换作在漆黑一片、荆棘密布的林中地面追踪，恐怕早就迷失在这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原始山林里了。
这老虎到底要把尸体运往何处？深山之中，难道有它的储藏室？还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在等待着这份贡品，还是有老虎等着分食？
疑惑与警惕如同藤蔓，随着不断深入而疯狂滋长。
终于，在不知越过第几个山头、穿过第几片令人窒息的密林之后，前方出现了变化。地势再次急剧升高，树木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裸露的、造型怪异的灰黑色岩石。老虎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似乎目的地就在眼前。
它驮着尸体，奋力攀上一段异常陡峭的碎石坡，来到了接近这座山峰顶部的一处平台。这里背靠一面巨大的、仿佛被刀劈斧削过的崖壁，地面相对平坦，但布满了大小不一、形状嶙峋的怪石，在黯淡的月光下投出张牙舞爪的阴影。
平台中央，有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
老虎走到那里，终于停了下来。它肩膀一耸，将背上那具早已僵硬的尸体重重地抛在了地上。
尸体落在碎石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扬起一小片灰尘。
老虎看也没再看那尸体一眼，仿佛完成了某种任务。它只是退开了几步，伏低了身躯，幽绿的眼睛不再警惕四周，而是直直地望向前方那片最浓重的、崖壁下的阴影，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低沉、带着奇异韵律的呼噜声，像是在呼唤，或者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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