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西市,天色未暗,火把未燃,最适合“看见与看不见”的练习。
郭嘉把一支香插在摊贩的秤砣旁,指尖一弹,细烟直上,像一根极细的“时间的针”。他淡声道:“一炷香,从这头,到那头。走过去,不许任何人记住你。”
“记住……脸?”少女微抬眼。
“记住你这个人。”郭嘉看她,“你可以被看见,但不可被识别;你可以被听见,但不可被分辨。阴影,不是黑暗,而是与光明融为一体,却不为人所见。”
她应声,低低地:“诺。”
她现在的名字,叫【鸩】——从被洪水洗净的废墟里捡回来的命,也在那一夜被赐了一把新刃。
她把那柄尚未命名的短匕横在袖里,握得并不紧,像握一截冷风。她眼里的冷,连自己都知道太直。
“开始。”郭嘉收回目光。
香烟往上走,市声往外涌。鼎沸的人气把小巷挤得只剩下水纹似的缝,油饼起锅,咝啦作响,屠户的刀拍在案上,拍出湿亮的节拍;军士卸甲,铜环相互磕碰,叮当如小雨。
孩子从台阶上跳下,蹭过她的衣角,留下一道泥指。三步外,一个老妪抬手去抓她的袖口,问价;她侧了一寸,退了一寸,像一枚被潮水轻拍又退走的石子。
她的肩背僵直,脚步却快,像要赶走身上某种说不清的气味。
半炷香不到,她在一个拐角露了锋。是个执哨的年轻军士,眼尖,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像钩,把她从人群里“钓”了出来。第二眼就来了。第三眼更近——她背脊微热,杀意下意识地涌上来,像野草找到了风。她攥紧袖中的匕,呼吸跟着乱了半拍。
“败。”郭嘉的声音从人声里游上来,极轻,却像一指按在天灵上。
她站住,眉尖压下去,没辩。嗓子里有一团薄薄的火,烧得皮肉发紧。
她本能地想把那军士“抹掉”,像在巷战里对付过的任何一个“目光”,干脆,省事,永绝后患。她握紧,松开,再握紧,指节在匕脊上来回摩擦,像砂纸。
郭嘉走近,一无责骂,只递给她一小枚铜钱:“去买一杯井水,回来。”
她愣了愣,旋即会意。她走过去,排在队尾,和渴的工匠、巡更的兵、背柴的少年站在一起。井边水影浓,顺着桶绳往下晃。
她捧起一杯,喝掉一半,另半杯撒在自己手背上,凉意顺皮肤钻入骨缝,慢慢把那团火冻住。她把空杯搁回去,回头时,目光不再锋利,像拔了刺。
“再来。”郭嘉道。
她抬手摘下发间的短簪,别在耳后。她把背压低了半寸,胸腔的呼吸改成“短收长吐”,步频拆成“不均匀”的节奏:两快一慢,半停再走。
她学着让自己的存在“松”下来——不与人抢道,不与人对视,不抢任何一个比她更“响”的声音。她靠近卖糖的孩子,顺手扶住他将倒的竹杆;借着两名士兵大笑时“爆出”的哄声,跨过一处泥坑;在卖馄饨的摊前“犹疑”半息,让人以为她在犹豫要不要吃,而不是去何处。
她的“动作”被无数更大的动作包住,像把一滴墨悄悄放进了滚烫的汤里,很快就看不见了。
香过半。那个年轻军士仍在,背着她的方向说话。
她从他后侧擦过,鼻端闻到的是汗、皮革和风干牛肉的味道。她没有屏息,也没有躲开,那会让肌肉不合常理地“紧”。她只是顺着他抬手的时间差,从臂弯空出来的一线缝里过去,像光从指缝里漏下。
再往前,是一个背着草篓的里正,和一名抱婴的妇人。
婴儿的哭声像针,从耳朵里一点一点“缝”进脑子里。她稍一偏头,眼睛在婴儿的颈下停了停,又很快移开。她记住了那只包裹的颜色和打结的方法——这是“以后”的技法,她把它放进心里,但此刻不动它。
一炷香将尽。她在东市尽头的鼓槌下停住,背贴着那根木柱,像一片烘干的叶子。她没有回头看,也不急着找“老师”。
她先把气息轻轻压平,让心跳从“跑”回到“走”。然后,她才抬眼。
郭嘉已经站在她面前,像从鼓影里长出来的影子。他看了她一息,微微点头。
“你开始像阴影了。”他说,“记住一句话——真正的刺客,不是会杀人,而是会‘消失’。当你能走在阳光下,却无人能记住你的脸时,你才算入门。”
她眼尾轻轻一动,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
“现在——”郭嘉目光略略掠向方才那个拐角,“去取回你第一次失败时,那个回头看你的士兵腰间的钱袋。”
她蓦地抬眼。那年轻军士正在摊前讨价,腰间的皮袋鼓鼓囊囊,挂在细绳上,随着手势一晃一晃。
她没有马上动。她先把“自己”放下去——放在喉咙,放在肩胛,像把一盏灯罩住。她让视线“黯”一层,不让锐意跑出眼角。
“偷?”她问。
“取回。”郭嘉纠正,“你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你要把它拿走。阴影不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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