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青铜箭镞静静地躺在李梦瑶掌心,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上面的暗红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却仿佛仍带着漠北风沙的肃杀与血腥气。它不像一件物品,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李擎云将军的话犹在耳边——“宫中恐不安全……勿再经他人之手!”
连戍边将领都不敢轻易呈递的证物,其背后牵扯的势力该是何等盘根错节、只手遮天?她一个小小的才人,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此刻却要握着这足以掀起巨浪的关键之物。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她几乎能想象到,一旦行差踏错,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柳昭仪的刁难、皇商遇袭的阴谋,与这枚可能指向通敌叛国的箭镞相比,简直如同儿戏。
回到嘈杂的宴席,丝竹声、谈笑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实。李梦瑶端坐在角落,脊背挺得笔直,指尖却在袖中死死掐着那枚箭镞,冰冷的触感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不能慌。李将军选择她,或许正是因为她的“无关”与“意外”。她是后宫一个新出现的变数,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之内,反而可能成为打破僵局的那颗石子。
直接面呈陛下?安公公的提点犹在耳边,皇帝心思深沉,这枚箭镞递上去,是功是过,全在帝心一念之间。但李将军那句“宫中恐不安全”,排除了通过正常渠道(包括安公公)传递的可能,他信任的,是她这个“局外人”能创造的“意外”觐见机会。
她需要一个时机,一个能单独、且合情合理面圣的时机。
机会很快来了。试宴结束,皇帝起身,在众人恭送声中,准备摆驾回宫。按照规矩,低位妃嫔需跪送。
李梦瑶深吸一口气,在皇帝经过她面前时,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深深埋下头,而是微微抬首,目光迅速而准确地与皇帝赵璟对视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媚态,没有乞求,只有一种极力压抑下的、沉重的决然,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示警。
赵璟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看到了她眼中不同寻常的东西。这个李才人,每次见面,似乎都能给他带来“惊喜”。
他什么都没说,继续向前走去。
但李梦瑶知道,她传递的信号,他收到了。
果然,回到揽月轩不到半个时辰,安公公便悄然而至。
“才人,皇上口谕,宣您即刻前往乾清宫书房。”安公公的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才人,东西……可带好了?”
李梦瑶心头一凛,点了点头,将那枚用帕子仔细包好的箭镞紧紧攥在手心。
再次踏入乾清宫书房,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宫人已被屏退,只剩下皇帝赵璟独自坐在灯下,烛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不出情绪。
“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赵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李才人,你方才在宴席上,似乎有话要说。”
李梦瑶没有起身,依旧跪在地上,双手将那个手帕包裹高高举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保持清晰:“皇上,臣妾冒死呈上此物。此乃试宴间隙,李擎云将军私下交予臣妾,言此物来自漠北,关乎重大,嘱臣妾务必亲自呈交陛下,且……勿再经他人之手。”
她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将决策权完全交还。
赵璟目光一凝,起身走过来,拿起那个手帕包。当他揭开手帕,看到那枚带着干涸血渍的青铜箭镞时,瞳孔骤然收缩。他拿起箭镞,走到灯下仔细审视,手指摩挲着箭镞上某个特殊的纹路,脸色越来越沉,周身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怒意,连书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李梦瑶伏在地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良久,赵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李将军,还说了什么?”
“李将军之言,此乃关键证物。”李梦瑶如实回答。
“他为何不自己呈报?”
“臣妾不知。将军行色匆匆,只交代完便立刻离去。”
赵璟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落到李梦瑶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灵魂:“李才人,你可知,私自传递此等军国重器,是何等罪名?你又可知,卷入此事,意味着什么?”
李梦瑶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澈坚定:“臣妾知道。但臣妾更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物既可能关乎江山社稷,边境安宁,臣妾虽位卑命贱,亦不敢因一己之安危而匿之不报。是罪是罚,但凭皇上圣裁!”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荡与忠诚。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只想着在后宫生存的小才人,而是下意识地代入了“臣子”的角色,一种属于现代公民的责任感与属于古代妃嫔的忠君思想,在她身上奇妙地融合了。
赵璟看着她,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探究。这个女子,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他的认知。有机智,懂权衡,此刻,竟还有这般胆色与……气节。
“起来吧。”赵璟的声音缓和了些许,“此事,你做得对。”
短短五个字,让李梦瑶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委屈涌上鼻尖,她强忍着,谢恩起身。
赵璟将箭镞紧紧握在手中,沉声道:“今夜之事,出你口,入朕耳,绝不可对第六人言。若无朕的吩咐,你便如常度日,筹备寿宴,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臣妾遵旨。”
“下去吧。”
李梦瑶再次行礼,退出了书房。走出乾清宫,夜风拂面,她才惊觉自己内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但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感受在心底滋生——那是一种被顶级“上司”初步信任和认可的沉重感。
然而,没等她细细品味这种感受,刚回到揽月轩附近,就看到锦绣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宫门口张望,一见她便扑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不好了……柳昭仪……柳昭仪她带着人,硬闯进了我们小厨房,说……说我们私藏违禁之物,要……要搜宫!”
李梦瑶脑中“嗡”的一声。搜宫?在这个她刚刚面圣,手握惊天秘密的时刻?是巧合,还是……她递送箭镞的消息,已经走漏了?柳昭仪此番发难,究竟是例行公事的刁难,还是受人指使,意图毁灭某些可能存在的、与她相关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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