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杆处马蹄卷起的烟尘,如同泼洒在铅灰天幕上的污墨,尚未散尽。
死寂,是粘稠的冰水,瞬间灌满了小小的院落。狗牙旗消失了,但那无形的压迫感,比甲胄的寒光更刺骨,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乔引娣僵立在原地,左肩胛骨下那七个烙印点,残留着钻心刺骨的灼痛余韵,一下下牵扯着她的神经。她目光空洞地盯着地上那团刺目的明黄——雍正硬塞给她的狐裘。
胤禵背对着她,身影挺得笔直,像一柄插在冻土里的断剑。
他望着粘杆处消失的方向,望着紫禁城那片被阴云吞噬的天空,久久未动。
良久,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砸碎了凝固的死寂。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那声音里没有半分意外,只有积压多年的、近乎残酷的了然和一种被证实后的冰寒。
这声冷笑像针,狠狠扎进乔引娣紧绷的神经。
“十四爷…”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被巨大的恐惧和未知彻底击溃,“养心殿…皇上…皇上他…”
那个“崩”字死死卡在喉咙里,重如千钧,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她踉跄一步,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够地上的狐裘,但指尖却在触碰到那冰冷光滑的皮毛前,触电般缩了回来。
不祥!这东西沾满了不祥!
胤禵缓缓转过身。
他的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精准地刮过乔引娣苍白的脸,掠过她汹涌的泪痕,最后死死钉在她那只无意识护在左肩的手上。
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探究的玩味。
“怕了?”
胤禵开口,声音平缓得诡异,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青石砖上,“还是…心疼你那主子了?” “你那主子”四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一种被背叛的刺痛。
乔引娣浑身一颤,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嘴唇翕动,想辩解,想否认,想倾诉这几年的委屈和此刻的恐惧,但千头万绪堵在胸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更汹涌的眼泪。
胤禵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带着一种刻意的漫不经心,投向院落后方一处堆着破败石础、朽烂木料的荒僻角落。他抬手指去,动作带着一种回忆的沉重。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乔引娣茫然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胤禵踱步过去,靴子踩在冻硬的泥地上,发出“嘎吱”的轻响。他停在几块腐朽的木板前,抬脚,猛地一踢!
“哗啦!”
朽木应声碎裂,露出下面半截深深楔入冻土的、黑黢黢的圆柱状残骸,早已风化得看不清本来面目。
“那是皇阿玛当年的校场。”
胤禵的声音低沉下去,“就在这景山脚下。我们兄弟,年少时,常在这里…习射。”
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那截残骸上,仿佛穿透了时光,“看,箭靶桩子。当年的。”
他的脚尖,精准地点了点残骸旁边一块微微凹陷、颜色稍深的冻土,“老四…我那好四哥,有一次,就在这个位置…”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里淬满了冰碴子,眼神也变得幽深莫测:“…拉满了弓,手一滑,箭‘嗖’地就飞出去了。没冲着靶心,直直擦着皇阿玛的仪仗队头顶飞过去!”
“嗬…你是没瞧见,他那张脸啊,刷白!跪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汗珠子把金砖都滴湿了一片。”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多少年了,这个位置,这个脱靶的位置…怕是成了他心尖上的一根毒刺吧?”
乔引娣的心猛地一沉。
雍正…竟也有这样狼狈不堪的过往?这隐秘的耻辱,像一道幽暗的裂缝,瞬间撕开了她心中那个永远威严、永远掌控一切的帝王形象。
她下意识地看向胤禵脚下的那块土地。
胤禵忽然蹲了下去。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箭靶桩旁冰冷潮湿的泥土,动作缓慢。
他的侧脸线条绷紧,沉浸在某种压抑的回忆里。然后,他用一种极其低沉、沙哑,甚至带着一丝恍惚梦呓般的语调,喃喃出声:
“…老十四…景山箭靶…那个位置…那个该死的位置…刻骨铭心…刻骨…铭心啊…”
这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透着一种被梦魇纠缠的怨毒和恐惧!分明是雍正的口吻!
乔引娣瞬间毛骨悚然!
胤禵怎么会知道雍正心底最深的梦魇?!
他是在复述雍正某次失态后的呓语?还是…他根本就是这梦魇的制造者之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胤禵抠挖泥土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整个身体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用宽大的袍袖和肩膀,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乔引娣的视线。
乔引娣只看到他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那只埋在土里的手似乎用力一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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