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的焦烟还未散尽,天枢星苏家的听雪阁里,苏怜月捏着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细纹。
"三小姐的船已靠岸,那些被烧剩的丝绸正往族祠运。"绿梅的声音像根细针,扎得她后颈发疼。
妆台上鎏金步摇坠地时撞碎的珍珠还滚在脚边,她盯着那粒泛着冷光的珠子,突然想起三日前自己摔碎的那盏琉璃灯——当时也是这样的阴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拍卖?"她嗤笑一声,指尖掐进掌心,"不过是破船里捞出来的烂布,也配在族祠摆台面?"可话音未落,袖中帕子已被冷汗浸透。
她望着镜中自己精心描的远山眉,突然抓起妆奁里的翡翠镯子砸向门口:"去,请王大掌柜、李员外家的管事,就说我苏怜月备了厚礼——"她咬着牙,"让他们在拍卖场替我'捧个场'。"
族祠的青砖地被晨露浸得发凉,苏晚竹站在供桌前,望着堆成小山的丝绸。
火烤过的料子泛着焦褐,却在她指尖拂过时,露出底下一线幽黑的暗纹。
陆昭的外袍还搭在她肩上,带着他袖中糖块的甜香,她低头理了理斗篷边缘的焦痕,听见身后传来长老们的咳嗽声。
"三丫头,"大长老捻着花白胡子,"你说这些是被海盗调包的货?"
"正是。"苏晚竹抬起眼,眼尾还沾着昨夜的火星,"三月前苏家运往南境的'黑曜丝'遭劫,原以为全沉了海,不想赤蝎海盗贪心,竟用劣布换了真货。"她从袖中取出块巴掌大的丝帕,"这是我在染坊时改良的防伪——遇水显影。"
话音未落,陆昭的绣春刀已"当啷"搁在供桌上。
他垂眸擦着刀面血渍,声线像浸了霜:"赤蝎二当家的招了,调包的丝绸都藏在底舱。"
族祠里响起抽气声。
苏晚竹望着堂下交头接耳的族人,突然笑了,眼尾的红像荒星岩缝里开的野棘花:"今日拍卖,一来为苏家挽回损失,二来...让大家看看,到底是谁引的外贼。"
拍卖槌"咚"地落下时,苏怜月派来的王大掌柜第一个举牌。"五百两!"他扯着嗓子,眼角却往苏晚竹那边瞟——按姑娘交代的,得把价抬得越高越好,等会儿揭穿是假货,看这灾星怎么收场。
"六百。"
"八百!"
底下的商贾渐渐红了眼。
黑曜丝本就金贵,又是苏家正经货,便是残了些,也够做几身体面衣裳。
苏晚竹站在供桌后,望着王大掌柜额头的汗,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火折子——那是在荒星时,她用辐射兽骨磨的,此刻正抵着大腿,像在敲战鼓。
"一千两!"王大掌柜拍案而起,脖子涨得通红。
槌子落下的瞬间,苏晚竹突然开口:"且慢。"她望着王大掌柜怀里的丝绸,"王掌柜既拍下,不妨验验货?"
王大掌柜的手顿在半空。
他扯出半匹料子,颤巍巍泼了杯茶上去——暗黄的布面"滋啦"冒起青烟,竟慢慢透出大片霉斑,活像被虫蛀了十年的旧棉絮。
"假货!"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族祠里炸开锅,几个老夫人的帕子砸在苏晚竹脚边:"灾星就是灾星,连卖布都坑人!"
苏晚竹退后半步,撞进陆昭怀里。
他身上的甜香混着铁锈味,倒比那些骂声暖些。
她望着王大掌柜被人揪住衣领,突然瞥见人群后闪过个青衫身影——是苏怜月的贴身丫鬟绿梅,正往门外溜。
"报官!"李员外拍着桌子,"这是欺行霸市!"
陆昭的手突然覆在她后颈,隔着外袍都能摸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弯腰捡起她脚边的帕子,声音轻得像叹息:"别急。"
外头传来绣春刀出鞘的清响。
苏晚竹望着陆昭腰间晃动的糖纸,突然笑了——方才在海盗船上,赤蝎二当家的咽气前,眼睛一直盯着王大掌柜袖中露出的翡翠扣。
那是苏怜月房里的样式,她在听雪阁的妆奁上见过。
"陆千户!"门外冲进个锦衣卫,"赤蝎大当家醒了,说要招——"
话音被族祠的穿堂风卷散。
苏晚竹望着苏怜月从人群后挤进来,鬓角的珍珠步摇歪在耳后,突然想起荒星的雨夜。
那时她躲在破庙里,看着流民为块发霉的饼子互相撕咬,和现在这些抢着甩脏水的族人,倒有几分像。
陆昭摸出块糖塞进她手里,糖纸窸窣响着,盖住了堂下的吵闹。
他望着苏怜月煞白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她眼尾的焦痕:"要收场了。"
苏晚竹捏着糖,甜得发苦。
她望着王大掌柜被锦衣卫带走时,怀里掉出的半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她认得,是苏怜月的贴身女官写的,写着"抬高市价,务必要苏晚竹身败名裂"。
族祠的门"吱呀"开了道缝,穿堂风卷进来片碎纸,落在苏晚竹脚边。
她弯腰捡起,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黑曜丝在底舱"——是赤蝎二当家的字迹,墨迹未干,还带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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