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后，立刻有人端了茶水进来。黄不凡留意到，这泡茶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刚才挨训里的一个。
黎老兴致勃勃很是健谈，没几句话就说到了专业上来了：
“小黄，我比你痴长几岁，这么称呼你不见怪吧？有个困扰很久的疑问，今天想向你请教一下。”
黄不凡赶紧谦虚：“黎老，您才是我们华夏的中医泰斗，小子何德何能，当得起您这样的称呼，还是请您多训导。”
黎老也不纠缠：“学无止境，达者为师，但我们也不必拘泥于名分。
我的困扰是，内经说“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后人归纳为“形神俱备之说”。
我也一直主张“脾胃为后天之本”，但内经以心藏神为君主之官，脾主形而充肌肉四肢。
那么我的疑惑来了：形神俱备的说法，到底是主形的脾重要，还是主神的心重要？”
黄不凡一直安静地听着，等黎老说完，心里已经组织好了语言：
“黎老，我发表一些自己的愚见，只能供您参考，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海涵。
肝心脾肺肾五脏，对我们个体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
如果一定要强调心和脾或者其他脏腑哪个更重要，可能也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哲学难题。
我个人的见解，我们不能把脏腑孤立去看，而更应该将其视同一个整体。
只不过在功能体现上，因为脾主饮食运化，老百姓的俗话都说“民以食为天”，大家的感知会更清晰更频繁一些。
而主神志的心，从五行来说，火生土，它也是脾这个土脏的母脏，历代中医大家，不是也有温阳生土之说吗？
所以我认为，在临床诊治方面，我们着重从脾胃入手是没有问题的，但同时也应该掌握其他脏腑和脾之间的实际情况。
火不及则添火，湿过则利湿，看上去似乎偏离了“脾为后天之本”之说，但目的却都是为了健脾之运，不正是殊途同归吗？”
黄不凡侃侃而谈，黎老则边听边思考。黄不凡说完，他也还沉浸在思索中。
过了四五分钟才回过神来，更加兴奋地拉住黄不凡的手：
“小黄，今天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我走入误区了，多谢你的指点！”
黎老说得非常真诚，弄得黄不凡赶紧站起来：
“您老言重了，我这也是一家之言，更谈不上什么系统理论。纯属想到哪就说到哪而已，可当不起您如此高的评价。”
说完了正事，黎老才想起问：“小黄，你说是雷阿姨介绍你来的，你是有什么事吗？”
黄不凡赶紧欠了欠身：“黎老，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了么，冒昧来此，是想向您求援呢……”
随即，黄不凡把沂溪卫生院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得知一家小小的农村公社卫生院，地理位置还那么偏僻，竟然能吸引附近几个县甚至地区的病人前来求医，黎老很是感慨：
“中医事业逐渐势微，任重道远啊。有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我们这些糟老头子也放心不少。
我很愿意帮你，可现在这情况，中医医学院几乎是名存实亡，只怕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原来，这几年里来，中医学院每年招生不足。去年开始更都是各地推荐的工农兵学生，生源质量良莠不齐，真没有拿得出手的人。
黄不凡却笑呵呵地说：“黎老，您还藏拙呢，刚才这几个小伙子，您也说他们是“莠”吗？我看分明是您的高徒啊，就是不知道您舍不舍得割爱。”
黎老却叹了口气：“你果然是慧眼如炬，这六个学生，确实是老朽我看重的人。但他们之所以还在这里，是有原因的。
他们原本去年就毕业了，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我很担心，他们回到老家后就会被浪费。于是找了很多借口，总算把他们留在了这里。
可现在我也越来越力不从心，昨天晚上，他们去麓山那边找同学，不小心被红卫兵发现了，小罗还被打伤了腿呢。”
黎老继续叹气：“也不是我舍不得他们，确实是不敢给你啊，那么做的话，我不是在“祸水东引”么？”
黄不凡却拦住黎老继续说：“黎老，您要是能放心，就把他们交给我。
到了我们沂溪卫生院那个角落里，山高皇帝远的，我在地方上也有些关系，相信不会让他们吃苦头。”
为了宽黎老的心，黄不凡甚至还说到了高俊人：“您刚才说的老高，是不是附属医院的高俊人？”
黎老点点头：“老高也是被埋没的人啊，早十年来这里，成就肯定更大……”
黄不凡却说：“实不相瞒，前几年老高在富桥的时候，我也经常帮他躲过批斗呢。”
听到黄不凡这么说，黎老终于心动了：
“真的？只要你不怕连累，还能适当照顾一下他们，让他们得以继续留在中医这条战线上，我可以让他们跟你走。”
说干就干，黎老在门口喊了一声，刚才泡茶的那个年轻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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