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翊坤宫留宿了三日。
三日间,圣驾未曾踏足其他宫苑半步。赏赐如流水般涌入翊坤宫。
绫罗绸缎一车车推入,那色泽,或如朝霞映水,或似夜雪覆枝,在宫人们的搬运中,漾起华贵的褶皱;珠宝玉器成箱抬进,翡翠的温润、玛瑙的明艳、珍珠的莹润,在殿内错落摆放,折射出冷冽又诱人的光;古籍字画更是稀罕,泛黄纸页上的墨香与岁月沉淀,和着新制卷轴的雅致,铺满了案几;甚至还有一盆罕见的绿萼梅,花苞凝着冰晶般的白,带着皇帝指尖残留的温度,由小太监们小心翼翼捧着,跨过门槛时,花瓣轻颤,似在诉说帝王的复杂心绪——
这浩荡赏赐,明面上是对受了委屈的华妃年世兰的怜惜补偿,实则藏着帝王心尖那点愧疚与试探,在红墙绿瓦的阴影里,搅起暗流无数。是皇帝亲自指点着送来的,极尽抚慰之能事。
后宫诸人瞧得眼热,眼波里的艳羡能烧穿翊坤宫的门槛,却只当是华妃遭了天大的委屈,皇上疼人给的补偿,特意做给暗处黑手看。可年世兰对着满殿赏赐,嘴角噙着笑,胭脂底下,心却像浸了冰的绸缎,凉且韧。她太清楚,这些物件里,几分是帝王真心的愧疚,几分是权衡后的安抚与试探。
她照单全收,脸上是劫后余生的依赖与感动,眼底却是一片清冷的疏离。夜里承欢,她依旧娇媚动人,婉转承迎,却在最情浓之时,于他耳边似泣似诉:“四郎……那香……世兰如今夜里总睡不安稳,总觉得殿里还有那味儿……”
皇帝动作微顿,随即更紧地拥住她,声音是情欲熏染后的沙哑温柔:“不怕,朕明日就下令,将内务府所有库存的欢宜香悉数销毁,永不再制。往后朕只赐你最好的龙涎香,可好?”
“龙涎香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她微微喘息,眼波流转间带着惊弓之鸟的脆弱,“臣妾听闻,有些药材配以花香安神极好,不若让太医开了方子,制成香囊或是香饼,想必比单一的龙涎香更有益睡眠。四郎觉得呢?”
她主动提出更换香料,且是经由太医之手、有益身心的方子,姿态放得极低,全然是为龙体着想、为自己安神考虑,毫无对过往恩宠的留恋,更无半分对帝王心术的质疑。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指腹摩挲着她光滑的肩头,片刻后笑道:“还是世兰想得周到。便依你所言。明日就让章弥拟几个安神的方子来,你挑喜欢的用。”
“谢四郎。”她嫣然一笑,主动献上红唇,将眼底所有情绪尽数掩藏。
目的达成。从此,翊坤宫的香料,名正言顺地掌握在她自己手中。章弥经过此事,已彻底是她船上的人,开的方子,只会对她身子有益。
三日后,皇帝去了旁处。彻查欢宜香一案也有了结果,如年世兰所料,内务府一个管库房的掌案并两个调制香料的小太监做了替死鬼,咬死了是私人恩怨,嫉妒华妃盛宠,暗中做了手脚。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将三人凌迟处死,家族流放宁古塔。
血淋淋的人头落地,看似给了华妃一个交代,实则斩断了所有线索。
后宫表面恢复了平静,暗地里的波涛却愈发汹涌。经此一事,华妃虽受了惊吓,圣宠却更隆,且那份宠爱里,明显多了几分皇帝自己也未必察觉的纵容。
皇后称病免了几日晨昏定省,实则是在景仁宫中闭门不出,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世兰乐得清静,每日除了去太后宫中略坐坐,便是窝在翊坤宫里调养身子。她暗中让颂芝通过年家在外的心腹,寻了几位极擅妇科与毒理的隐世大夫,将章弥开的安神方子并她平日饮食用具一一悄悄送去查验,确认无误,才稍稍放心。
她不再如前世那般张扬,刻意减少了侍寝的次数,推说身子仍需将养。皇帝心中有愧,加之她手段越发玲珑,每每推拒都恰到好处,反而更常来翊坤宫坐坐,有时甚至只是喝盏茶,说说话。
这一日,天气晴好,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盛。皇后“病愈”,重开了请安。
年世兰刻意晚到了一步,到时各宫嫔妃已基本到齐。她穿着一身绯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妆容精致,却并未如往日那般珠翠满盈,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轻晃,衬得她容颜依旧明媚,却难得地带了几分清减后的楚楚风致。
“臣妾来迟了,请皇后娘娘恕罪。”她敛衽行礼,姿态恭敬,声音也放柔了几分。
皇后坐在上首,穿着暗紫色绣凤纹宫装,脸色似乎还有些苍白,见她如此,温和一笑:“华妃妹妹快起。你身子才好些,晚些来无妨。快坐吧。”
“谢娘娘体恤。”年世兰起身,目光扫过下首。端妃敬妃等人神色如常,丽嫔、曹贵人等几个平日巴结她的,则纷纷投来关切的眼神。甄嬛与沈眉庄坐在稍远些的位置,甄嬛正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沈眉庄则对她微微颔首示意。
年世兰在留给她的位置上坐下,恰好与齐妃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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