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仿佛一夜之间沉静了下来。
往日里,这里是六宫最喧闹的所在,华妃娘娘喜奢华,爱热闹,丝竹宴饮不断,宫人走动都带着一股飞扬跋扈的劲儿。如今,殿内薰着清淡平和的安神香,帘幕低垂,光线柔和,宫人们脚步放得极轻,说话也压着嗓子。
年世兰果真一副潜心静养的模样。皇帝来的次数虽不少,但她侍寝的回数却严格控制着,十次里竟推了六七次,不是今日喝了安神汤早早睡下,便是明日觉得身子倦怠恐伺候不周,花样翻新,理由却都恰到好处,带着病弱之人的娇怯与对龙体的“体贴”。
皇帝见她如此,那点愧疚之心更被撩拨起来,非但不恼,反而赏赐更厚,待遇更优,甚至明言让她不必拘礼,一切以身子为重。
后宫诸人看在眼里,心思各异。有笑华妃吓破了胆,恩宠在前都不敢接的;也有疑心她以退为进,手段更高明了的。
这日午后,章弥又来请脉。
年世兰屏退左右,只留颂芝在门口守着。
殿内安静得能听见香箸拨动香灰的细微声响。
章弥仔细诊了脉,又观了她气色,沉吟片刻,方低声道:“娘娘近日调养得极好,心脉渐稳,先前麝香遗留的寒滞之症也已化解大半。只是……”他话锋微顿,声音压得更低,“娘娘刻意避宠,于子嗣一事上,终究是耽搁了。”
年世兰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的缠枝莲纹绣样,眼波未动:“章太医觉得,本宫如今的身子,可能承得住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儿?”
章弥心头一凛,垂首道:“娘娘年轻底子好,如今隐患既除,精心调养,假以时日,必能如愿。”他迟疑一下,又道,“只是……宫中人多眼杂,娘娘若有喜,必是众矢之的,调养安胎之事,务必要慎之又慎。”
“这个本宫自然省得。”年世兰抬眸,目光清凌凌地落在他身上,“所以,从今日起,本宫的脉案,尤其是关乎女子胞宫的细况,只能记在你一人心中,太医院的存档,你可明白如何撰写?”
章弥背上渗出冷汗,这是要他欺君瞒上!但他早已别无选择,自他查出欢宜香秘密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牢牢绑在华妃这条船上了。他重重磕头:“微臣明白!必定竭尽所能,护佑娘娘凤体安康,助娘娘早日得偿所愿!”
“很好。”年世兰唇角微勾,“起来吧。需要用什么药,只管开,通过颂芝去拿。不必走宫中的份例。”
“微臣遵命。”
章弥退下后,年世兰静静坐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小腹上轻轻摩挲。
孩子……她一定要有一个孩子。不只是为了固宠,更是为了年家满门的将来。有了皇子,哥哥即便手握重兵,皇帝要动年家,也得掂量掂量后世史笔如铁!更何况,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哥哥走到功高震主、不得不死的那一步。
正思忖间,颂芝轻手轻脚进来,神色有些奇异,低声道:“娘娘,将军府递牌子请安的人到了,还……还带了一封信。”
年世兰挑眉:“哦?是谁来了?”
“是周嬷嬷,夫人身边的老人儿了。”
年世兰心下一动。周嬷嬷是她母亲的陪嫁,极可靠的心腹。这个时候母亲让她来,必有要事。
“快请。”
不多时,一个穿着体面、神色精干的老嬷嬷低着头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老奴请娘娘金安。”
“嬷嬷快请起,看座。”年世兰语气温和,“母亲身子可好?家中一切可还安好?”
周嬷嬷谢了座,只敢挨着绣墩边沿坐下,恭敬回道:“劳娘娘挂心,夫人一切安好,将军府也诸事顺遂。夫人特意让老奴进来给娘娘请安,说娘娘日前受惊了,家中上下皆牵挂不已,望娘娘务必保重凤体。”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函,由颂芝接过,呈给年世兰。
年世兰拆开信,母亲的字迹一如既往的端秀。前面多是关怀之语,看到后面,她眼神微微一凝。
信中提到,兄长年羹尧近日又打了胜仗,陛下嘉奖甚厚,但朝中已渐有微词,言其居功自傲,部下行事亦渐跋扈。父亲与母亲心中不安,劝诫多次,兄长却似不以为意。母亲忧心忡忡,知她在宫中不易,本不该以此事烦她,但实在无人可诉,望她若有时机,能否在陛下面前稍加转圜,或能劝诫兄长一二。
年世兰握着信纸,指尖微微发凉。
来了。比前世更早一些。
帝王的猜忌,从来不会缺席。哥哥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在朝堂政治、人心揣摩上,却直来直去,缺乏弯绕。如今的盛宠和军功,正在将他推向火山口。
她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蜷缩、焦黑、化为灰烬。
“嬷嬷,”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回去告诉母亲,她的意思本宫明白了。让家中不必过于忧虑,兄长那边,本宫自有计较。让父亲母亲务必保重身子,无事少出门,约束好家奴,谨言慎行,勿授人以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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