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码头就在前方。陈望看见赵大勇一家了——汉子护着妻女,在人群中拼命往前挤。翠姑的头发散了,杏儿吓得哇哇大哭。赵大勇看见陈望,眼睛一亮,嘶声喊:“陈老板!船契!我们有船契!”
陈望从怀里掏出最后那张船契,想递过去,可中间隔着几十个人,根本过不去。就在这时,一支流箭“嗖”地射来,钉在赵大勇脚边的木桩上,箭尾兀自颤动。
秀娘在哪?阿宁的船到江心了吗?那些田契匣还在怀里吗?陈望的脑子一片混乱。他抬头,看见江面上,那艘载着阿宁的船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而近处的江水里,已经开始漂浮尸体——有被踩踏而死的妇人,有中箭的兵丁,有自己跳江却被溺毙的老人。
江水被血染红了。
陈望终于挤到三号码头边,可哪里还有船的影子?所有的船,不管官船民船,都已经离岸。没上去的人疯了似的往江里跳,会水的拼命游向远处的船,不会水的扑腾几下就沉下去。
赵大勇一家也挤到了岸边。汉子看着滔滔江水,又看看手里的船契,忽然惨笑一声,将船契撕成两半,扔进江里。
“没用了。”他对妻女说,“爹娘对不住你们……”
翠姑抱紧杏儿,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绝境时刻,陈望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身,逆着人流往城里冲!
“当家的!”秀娘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传来,她竟然也挤回了附近。
陈望回头,看见秀娘在人群中被挤得东倒西歪,发髻全散,脸上有擦伤,但还活着。他嘶声喊:“秀娘!田契匣!我忘在货栈了!”
那是街坊邻居的命根子!王阿婆的菜园、刘寡妇的屋子、老耿家的祖坟地、赵大勇豆腐坊的租约……那些纸片,在太平时节只是一张纸,在乱世后,就是这些人重建生活的唯一凭证!
“我去拿!”秀娘喊,“你去找阿宁的船!”
“不!我去!你在码头等我!”
“陈望!”秀娘第一次连名带姓喊他,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得活着!阿宁不能没有爹!”
可陈望已经冲进了通往城内的那条街。逆着逃难的人流,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身后,秀娘被溃兵冲得离码头越来越远,在混乱中,她看见了三年前那个跪地乞讨的妇人——翠姑正死死护着女儿,在人群中像狂风中的两片枯叶。
两个女人的目光在乱军中短暂交汇。翠姑认出了秀娘,那双曾接过她乞讨的手,那双曾给过她女儿麦芽糖的手。她张嘴想喊什么,却被一个逃兵撞倒在地。
秀娘想去拉她,自己却也被人流裹挟着,离码头越来越远。她最后看见的,是陈望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和江面上那艘越来越小的、载着女儿的黑点。
攻城炮声如雷鸣般炸响,西南城门方向浓烟滚滚。苏州城,这座千年繁华的江南都会,在这一天,坠入了战火的深渊。
而江水里,那两截断裂的银簪,在血水中沉浮,最终沉入江底,像某个时代的句点,也像某个新故事的开篇。
喜欢中国古代奇闻录请大家收藏:(m.38xs.com)中国古代奇闻录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