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裕素来不迷信这些,却架不住门房说“那人站在府外半天了,说有要紧事相告”,便让手下引王山人到前厅。
王山人穿件半旧的粗布道袍,须发打理得干净,手里攥着个布囊,进门也不躬身行礼,只作了个揖便直言:“下官善算‘冥数’,能知人生死祸福,今日来是想为李从事指条明路。”
李德裕听了只淡淡一笑,没放在心上——任上这些日子,来攀附或献奇术的人不少,大多是故弄玄虚。但他也不好当面驳人面子,便依着王山人的要求,让人把正厅收拾出来,只留一张案几、笔墨纸砚和一碗清水,又挂了层厚帘,让仆从都退到门外候着,自己则和王山人坐在西边的廊下等候。
廊外的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两人静坐了约莫一刻钟,王山人突然起身:“可以验了。”
李德裕跟着走进正厅,就见案上的白纸上,用浓墨写着八个大字,旁边还加了小楷注解,字迹力透纸背:“位极人臣,寿六十四。”
他心头猛地一震——彼时他不过是个地方从事,离“位极人臣”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可这八个字偏偏写得笃定,不像是随口胡诌。他刚想追问几句,转身却发现王山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只留下一句“日后自会应验”,便提着布囊快步离开。李德裕让人去追,却早已没了王山人的踪影,没人知道他是从哪来,又去了哪里。
往后的日子里,李德裕把这事压在心底,只一心办实事。他在并州整顿吏治,后来又调任浙西、西川,每到一处都政绩斐然,渐渐从地方官一路升到朝中宰相,辅佐唐武宗推行新政,打击藩镇、平定泽潞之乱,真就成了“位极人臣”的一品大员,被封为卫国公。
只是再风光的仕途也有波折。武宗驾崩后,李德裕遭政敌排挤,被贬到崖州——也就是如今的海南。会昌六年,他在崖州病逝,享年正好六十四岁。直到临终前,他才想起当年王山人写下的那八个字,才明白“冥数”之说并非虚妄,只是那时早已无从寻觅王山人的踪迹。
后来有人说,王山人或许不是术士,只是个看透世事的智者,知道李德裕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清楚官场浮沉的定数,便用“算冥数”的方式点醒他——人生的福禄寿数或许有定,但前行的每一步,都得靠自己踏实地走。若当年李德裕因“位极人臣”的预言而懈怠,或因“寿六十四”的定论而消沉,恐怕也走不到后来的高度。
其实世上哪有真正能“算透”的命?所谓的“冥数”,不过是对一个人品格与能力的预判——你若有担当、肯实干,自然能得“位极人臣”的机遇;你若懂知足、不贪妄,也能在岁月里安享应得的寿数。命运从不是写在纸上的字,而是刻在每一次选择里的印记。
3、王琼
元和年间的江淮一带,常有奇人异士往来,王琼便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他不像别的术士那般穿道袍、持拂尘,总爱穿件青布短衫,背着个旧布囊,走哪儿都能凭两手“绝活”让人拍手称奇。
那年秋天,盐商段君秀在自家别院办宴,请的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酒过三巡,有人提起王琼的名号,段君秀笑着说:“巧了,王先生今日正好在我家做客,我这就请他来给诸位添点乐子。”
不多时,王琼便被请了过来。他拱手落座,不等众人开口,便笑着说:“听闻段公府中藏着不少好瓦,可否借一片,让我给诸位变个小戏法?”
段君秀忙让人取来一片新瓦,递到王琼手中。王琼接过瓦,从布囊里掏出一支炭笔,在瓦面上细细画起龟甲纹来——纹路横平竖直,连甲片的弧度都画得丝毫不差。画完后,他把瓦揣进怀里,笑着对众人说:“诸位稍等片刻,一炷香的功夫,自有分晓。”
众人都屏住呼吸,盯着王琼的胸口。有人小声议论,说这不过是江湖骗术,也有人好奇地伸长脖子,想看看究竟能变出什么花样。约莫一顿饭的功夫,王琼抬手从怀里取出瓦片——众人定睛一看,全都惊得站了起来:那哪还是瓦片?分明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乌龟!
小乌龟巴掌大小,壳上的纹路和王琼之前画的一模一样,四只小爪子慢悠悠地划着,还时不时探出头来,眨着黑豆似的眼睛。段君秀忙让人在庭院里铺了层细沙,王琼把小乌龟放在沙上,它便沿着院墙慢慢爬起来,爬过的地方还留下浅浅的痕迹。
众人围着乌龟看了半天,直到天色暗下来,才恋恋不舍地回屋继续饮酒。第二天一早,段君秀特意去庭院里看,却发现那只小乌龟不见了,只有一片瓦躺在沙地上——正是昨晚王琼用来作画的那片,瓦面上的龟甲纹还清晰可见。
这事没过几天,又有人去段君秀家做客,特意请王琼再露一手。王琼也不推辞,正好院中的桂花开得正盛,他便摘下一朵半开的桂花,放进一个密封的瓷罐里,盖上盖子,又用蜡封了口。“诸位明日此时再来,保管有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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