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车,寻常服。”他对贴身侍卫低语。
马车驶出未央宫侧门时,北斗七星刚刚亮起。刘彻换上深青色布衣,看上去像个寻常富家公子。这是他即位后第三次微服出行,前两次,他看到的是官吏精心布置的“太平景象”。这次,他特意选了黄昏出发。
城南永平坊深处,一户寻常宅院亮着灯。主人姓陈,曾是个小吏,因腿疾致仕,靠着祖宅和几个租户过着清贫日子。刘彻自称是游学的士子,请求借宿一宿。陈老丈见来人气度不凡,连忙迎进。
偏厅里,一个女子正在擦拭灯台。她抬起头时,刘彻怔住了——那不是宫中脂粉堆砌的美,而是山泉洗过的清丽。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眼眸像含着一汪秋水,烛光在她脸上跳动,竟让见惯美人的天子心头一颤。
“这是拙荆的陪嫁婢女,名唤青芷。”陈老丈解释道,“今夜就让她伺候公子安顿吧。”
青芷低眉行礼,动作轻盈如燕。刘彻注意到她手腕有浅浅瘀痕,但什么也没问。
夜深时,陈老丈将刘彻安置在西厢房。窗外月光如水,刘彻躺在简陋的榻上,忽然听见极轻的敲门声。
青芷端着热水进来,却不说话,只是默默拧干布巾。当她转身时,刘彻看见她眼角有未擦干的泪痕。
“谁欺负你了?”刘彻坐起身。
青芷摇头,声音细若蚊蝇:“奴婢该死,扰了公子清净。”她匆匆退下,却在门口停顿片刻,回头望了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刘彻彻夜难眠——有恐惧,有绝望,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决绝。
同一屋檐下,东厢房住着个年轻书生。他叫周衍,洛阳人,赴京赶考途中盘缠用尽,在此借宿已半月。此人有个怪癖:每夜必在院中观星,风雨无阻。
这夜子时,周衍照例仰观天象。突然,他倒吸一口凉气——紫微垣中,代表天子的帝星依然明亮,但一颗从未见过的客星正从西北方疾驰而来,光芒越来越盛,眼看就要掩住帝星!
“这……这是大凶之兆!”周衍冷汗涔涔。他揉眼再看,客星离帝星仅三度之遥,且仍在逼近。按照星象推算,灾厄就在今夜,就在此地!
“咄!咄咄!”周衍失声惊呼,声音在静夜中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他眼角瞥见一个黑影——有人正从院墙翻入!月光照亮了那人手中的东西:一把砍柴用的厚背刀!
持刀人猫腰疾行,方向正是西厢房!
“咄咄!来人啊!”周衍拼命高喊,几乎破了音。
黑影猛地顿住,显然没料到深夜还有人未眠。他迟疑片刻,突然转身翻墙而出,消失在夜色里。
周衍再抬头,客星竟在此时开始后退,渐渐远离帝星,光芒也暗淡下去。
西厢房门开了,刘彻披衣而出,面色凝重:“方才先生惊呼,所为何事?”
周衍惊魂未定,指着天空语无伦次:“客、客星犯帝座……刀……有人持刀……”
刘彻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星河璀璨,并无异常。但书生的恐惧真实得不掺半点虚假。天子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青芷那个决绝的眼神,想起她手腕的瘀伤,想起她欲言又止的悲苦。
“陈老丈,”刘彻转身唤出主人,“你这婢女,可许了人家?”
陈老丈披衣赶来,闻言脸色一变:“青芷……她原许给邻坊一个铁匠,但那厮酗酒暴虐,时常来纠缠。老朽见她可怜,才一直护着……”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十余名便装侍卫破门而入——原来刘彻的贴身侍卫一直暗中跟随,听到异动立即赶来。
“陛下!”侍卫长跪地行礼。
满院寂静。陈老丈瘫坐在地,周衍目瞪口呆。
刘彻褪去布衣,露出内里明黄色的衬袍:“朕,天子也。”
天亮时分,那个持刀人就被押到院中。他果然是青芷的未婚夫赵大,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铁匠。被抓时,他腰间还别着那把厚背刀。
“为什么?”刘彻问得平静。
赵大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草民……草民听说青芷被逼伺候留宿的男子,以为她……她失了贞洁……草民糊涂!草民该死!”
“你听谁说的?”
赵大指向陈老丈的邻居——那是个惯于搬弄是非的老妇,因向青芷提亲被拒而怀恨在心。
真相大白。赵大被押走时,青芷从屋里冲出来,对着刘彻重重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却未发一语。刘彻这才明白,她那晚眼中的决绝,原是已存了以死明志之心——若赵大行凶,她必以命相阻。
“赏。”刘彻对周衍说,“你要何赏赐?”
周衍伏地:“草民不敢。星象示警,乃是天佑陛下。草民不过恰逢其会,做了天的喉舌。”
刘彻扶起他,望向刚刚破晓的天空:“不,不是天佑朕,是人心佑朕。若你不学无术,便看不懂星象;若你明哲保身,便不敢高声预警;若朕刚愎自用,便不会追问究竟。这一夜,是天象、学识、勇气与仁心,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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