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法诀的落下,都像是用最细的绣花针,在最脆弱的琉璃上雕刻。力道的轻重缓急,火候的瞬息万变,药性相生相克间的毫厘之差…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他的心神,仿佛被分割成了无数份,一份监控火舌舔舐的角度,一份感应药液精华最细微的震颤,一份抵御着识海深处因创伤而传来的阵阵针扎般的眩晕,还有一份,必须死死压制住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在神魂深处的、源自坠渊的巨大恐惧。
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绷带下的伤口在高温和持续用力的双重折磨下,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但他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簇近乎执拗的火焰。那是坠渊时,在冰冷绝望的黑暗深处,意外吞入腹中的那枚布满裂纹、毫不起眼的“废丹”,带给他的最后一丝微光。那微光里,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却本能抓住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古老气息。
“快了…就差最后一步……”林衍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牙齿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他全部的意志都化作无形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牵引着那三团旋转的药液精华,向着最终融合的临界点,缓缓地、无比艰难地靠近。炉膛内的火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跃动着,发出低沉的呜咽。
丹房中央,那方巨大的、同样被烟火熏燎得乌黑的石案后。
李老头佝偻着背,像一块被岁月和炉火烤干了水分的枯木疙瘩。他整个人陷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旧竹椅里,仿佛和那椅子、那石案、这满屋的烟火气都长在了一起。一件辨不出原本颜色的油腻短褂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满是破洞。他一手捏着个豁了口的粗陶酒壶,另一只手粗糙的手指正百无聊赖地捻着石案上散落的一撮药渣。那撮药渣黑乎乎的,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显然又是某个学徒的“杰作”。
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眼白浑浊发黄,偶尔懒洋洋地扫过整个丹房。目光掠过那些歪歪斜斜、满脸倦怠的学徒时,里面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掠过那些炉火跳跃、药气蒸腾的丹炉时,则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仿佛在衡量着这些废料还能榨出多少残渣。
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向那个最偏僻角落里的瘦削身影——那个被所有人等着看笑话的“坠渊废物”林衍时,漠然的眼底深处,才极其隐晦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微澜。那微澜里,混杂着一点点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早已被现实磨平的惋惜,以及更多早已根深蒂固的、名为“注定失败”的判定。
他端起酒壶,凑到嘴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灌下一大口浑浊辛辣的劣酒。浓烈的酒气冲上鼻腔,混着满屋的焦糊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那张布满深刻沟壑的老脸。
“嘁……”一声含混不清的嗤笑,伴随着酒气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不识抬举的蠢小子……命都差点摔没了,还想着炼丹?识海都裂了缝,神魂不稳得跟风中残烛似的,控火诀捏得住才见鬼了……”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林衍那剧烈颤抖的、缠满绷带的右手,更是笃定了心中的判断。那只手,连稳住自己都难,还想掌控狂暴的炉火和桀骜的药力?简直是痴人说梦。前二十五天那震耳欲聋的炸炉声,就是最好的证明,一次比一次惨烈,一次比一次彻底地粉碎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妄想。
“也好……”李老头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惋惜,迅速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务实”所取代,“早点炸完,早点死心,早点滚蛋,省得在这碍眼,也省得浪费丹堂这点本就不富裕的药材……”
他不再看林衍,将注意力重新投向石案上那撮焦黑的药渣,粗糙的手指捻动得更快了,仿佛那才是他唯一关心、也唯一能掌控的东西。劣酒的辛辣在喉咙里烧灼,也烧掉了他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他等待着,等待着那角落即将爆发的、注定会发生的巨响和混乱,如同等待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无聊戏剧。
时间,在丹房粘稠的空气里艰难地爬行,每一息都像被拉长到极限的皮筋。
林衍的丹炉,玄铁铸就的黝黑炉壁,此刻在内部狂暴能量的持续冲击下,开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泽,如同烧红的烙铁。炉体不再是安静地矗立,而是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频率微微震颤着,发出低沉的、仿佛濒死巨兽般的“嗡…嗡…”声。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轻易地盖过了其他丹炉的火焰呼啸和药液沸腾,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丹房里的气氛,悄然变了。
那些原本倚靠在墙上、昏昏欲睡或是麻木看戏的学徒们,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纷纷挺直了脊背,茫然四顾,寻找那令人不安的震源。当他们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林衍那口嗡鸣震颤、红得发亮的丹炉上时,短暂的茫然迅速被一种混合着惊愕、疑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压抑许久的期待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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