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得化不开的沉闷,笼罩着这间巨大的公共丹房。空气里淤积着经年累月的烟火气、药渣的苦涩,以及无数炼丹失败后残留的焦糊味,沉沉压在每一个弯腰驼背的弟子肩头。炭火的噼啪声、鼎炉沉闷的嗡鸣、偶尔泄出的短促气流尖啸,汇成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杂音背景。汗珠沿着年轻或苍老的额角滚落,滴在滚烫的炉壁上,瞬间化作一缕转瞬即逝的白气。时间在这里仿佛被药渣和烟火浸透,凝滞不前,沉重得令人窒息。
林衍缩在丹房最偏僻的角落。他背对着那片汗味与喧嚣织成的浊流,面前是一尊最不起眼的灰褐色药鼎。鼎身斑驳,遍布着无数深浅不一的灼痕,像个沉默寡言的老兵,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鼎下,一团火焰正以一种奇异的韵律跃动、收缩,宛如一颗沉睡巨兽平稳搏动的心脏。那火焰并非常见的橙红,核心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幽蓝,边缘却又跳跃着温润明亮的淡金。蓝与金两种截然不同的色泽彼此缠绕、渗透,却又泾渭分明,在鼎腹勾勒出玄奥莫测的光纹。
林衍的双手悬在鼎炉上方,十指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节奏微微屈伸、捻动。指尖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精准地引导着鼎内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一股是足以熔金化铁的狂暴灼热,另一股则是冰封万物的森森寒意。这两股本该激烈冲突、互相湮灭的力量,此刻却在他指尖无形的牵引下,以一种违反常识的默契相互追逐、缠绕、融合。鼎壁上的光纹随之明灭不定,蓝金流转,仿佛在呼吸。
汗水浸透了他粗劣的麻布弟子袍,紧贴在嶙峋的背脊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坠渊带来的内伤并未痊愈,每一次精准的灵力输出都牵扯着脏腑深处隐隐作痛。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只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清晰地映照着鼎内变幻的蓝金光焰,专注得容不下丝毫杂念。外界丹房的嘈杂、旁人的议论,似乎都已被一层无形的壁障隔绝在外。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鼎炉的嗡鸣渐渐低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细微的“滋滋”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内部被急速压缩、凝结。那幽蓝与淡金的光芒也由流转趋向于内敛、稳定。
突然——
一股难以形容的清新气息,如同初春第一缕冲破冰封冻土的暖风,又似深谷幽兰在无人处悄然绽放的芬芳,毫无预兆地从林衍那尊灰扑扑的药鼎中逸散开来。
这股气息太过独特,太过纯粹。它不像寻常丹药出炉时浓烈霸道的药香,反而带着一种润物无声的生命力,仿佛饱含天地间最本源的生机。它像无数条无形的、柔韧的藤蔓,瞬间穿透了丹房里淤积百年的沉闷空气,穿透了刺鼻的烟火、苦涩的药渣和失败的焦糊味,直抵每一个人的鼻端和肺腑。
一个正费力地往炉膛里添炭的矮胖弟子猛地吸了吸鼻子,手一抖,几块黑炭滚落脚边。他茫然地抬起头,循着那气息的来源张望。
角落里,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弟子正对着自己鼎中焦黑冒烟的失败品捶胸顿足,这股清气的拂过,让他浑浊悲愤的眼神骤然一凝,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咝…什么味道?”有人下意识地低语,声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丹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鼎炉的嗡鸣、炭火的噼啪、气流的尖啸……所有的杂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整个巨大空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无数道目光,带着惊疑、茫然、探究,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死死钉在了角落那个瘦削的、毫不起眼的身影和他面前那尊灰扑扑的药鼎上。
林衍依旧背对着众人,仿佛对身后骤变的氛围毫无所觉。他所有的精神都凝注在鼎炉之内。额角的汗水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紧绷的侧脸滑落,在下颌处悬停片刻,“啪嗒”一声,砸在滚烫的鼎足上,瞬间化作白气消散。他双手十指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凝重,每一次微小的屈伸都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引导着鼎内最后一丝灵气的收束与平衡。
鼎壁的蓝金光芒彻底内敛,归于一种温润而内蕴神华的暗哑。炉膛中奇异的火焰也无声熄灭,只余下高温灼烤空气的微微扭曲感。
就是此刻!
林衍眼中精光一闪,右掌猛地拍在滚烫的鼎身一侧。一股柔劲透入,“嗡”的一声低沉震鸣,鼎盖应声弹起一线缝隙。
没有霞光万道,没有瑞气千条,只有三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的丹丸,静静地躺在鼎炉底部。丹体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淡青色,表面笼罩着一层薄薄如烟的雾气,仿佛初冬清晨凝结在草叶上的霜华。最引人注目的是丹丸表面,隐隐浮现着几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金色纹路,如同天然生成的符文,在鼎炉余温的映照下,流转着内敛而神秘的光泽。
那股清新纯净、蕴含生机的异香,正是从这三颗丹丸上散发出来,源头清晰无比。
“成了!”林衍心中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到极限的精神骤然松弛,眼前甚至微微发黑,脏腑的隐痛也再次清晰起来。坠渊二十六日,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无数次在剧痛中推演、模拟,耗尽心力,终于……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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