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抬眼望向太后的车驾,风恰好掀起车帘一角,吉兰端坐的侧影在帘后隐约可见。
她清清淡淡的模样,像案头那支素荷笔,明明近在眼前,却总隔着一层宣纸的薄凉,触不到实处。
他收回目光,指尖反复摩挲着马缰,声音沉了几分:“应对之策?我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何来应对之策。”
尔康顺着他的目光瞥向车驾,轻轻带住马缰,放缓速度与他并行:“你是怕负了吉兰,还是怕终究放不下小燕子?”
“都怕。”永琪的喉结滚了滚,语气里漫着化不开的茫然,“老佛爷急着让我开枝散叶,明眼人都知道,这心思全在侧福晋身上。我与吉兰之间,虽不及你和紫薇那般轰轰烈烈,可终究是因我,才让她陷入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至于小燕子……”
他话头一顿,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是我欠了她。哪怕如今她有尔泰相伴,有了自己的生活,我还是没法真的把她当作陌路。”
尔康沉默片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心本就不是铜铁浇铸的,有牵挂再正常不过。可你要明白,有些人陪你走过一程,是缘,有些人守着你过一生,是福。吉兰的心意,你若再装糊涂,怕是要真的错过了。我想,小燕子和我们一样,也盼着你能过得幸福。”
永琪望着前路漫漫的官道,马蹄扬起的尘土飘在空中,又缓缓落回地面,像极了他心里那些理不清、剪不断的思绪。
他低声道:“我知道……可我总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
“准备?”尔康轻笑一声,“感情哪有什么万全的准备。五阿哥,别再沉在那场旧梦里了。你看如今的小燕子,早已放下了过往,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你也该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了。”
话音刚落,车驾里便传来小燕子爽朗的笑声,混着乾隆的笑语,被风送得很远。
永琪望着那辆马车,久久没有说话,唯有掌心的马缰,被攥得越来越紧。
南巡的队伍先在山东停留,正如小燕子所言,这里的百姓比起前几年,日子好了太多。街巷间人声熙攘,田垄里麦浪翻涌,一派安居乐业的欣欣向荣之景。
乾隆微服私访去探望了老张头,如今老张头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添了个小孙女,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
行至济南,乾隆带着紫薇、小燕子,尔康、尔泰一同去祭拜了夏雨荷。
这日众人在大明湖畔的画舫上用膳,春波粼粼,画舫轻摇,众人围坐窗前,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乾隆心情大好,指着窗外的湖景道:“如此佳景,不可无诗。今日不拘格律,但求尽兴,朕先起一句,你们依次接来,联成一诗如何?”
众人纷纷称妙。
乾隆略一沉吟,朗声道:“明湖如镜映晴峦。”
紫薇含笑颔首,柔声接道:“水色云容共一竿。”
晴儿望向远处如烟的柳色,温声续道:“风送藕香穿画舫。”
箫剑爽朗一笑,接得开阔豪迈:“山邀青影落吟鞍。”
轮到小燕子,她咬着手指皱紧眉头,嘟囔道:“哎呀你们都对得这么好……我想想,有了!”她眼睛忽然一亮,拍手道:“忽然扑通鱼打挺!”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满船爆发出笑声。
尔泰笑着看向自家妻子,眼里满是无奈与纵容。他心思一转,不慌不忙接口道:“原来贪看玉人颜。”
言罢,还笑吟吟地望向小燕子。小燕子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把“鱼打挺”说成了贪看美人所致,脸颊顿时飞红,轻轻捶了他一下:“你好会呀!”
乾隆抚掌大笑:“好!尔泰这转折甚是巧妙!既接了‘鱼’,又救了‘诗’,还拍了燕子的马屁,真是一举三得呀!”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笑声稍歇,额尔赫笑着续道:“清波不羡江湖闹。”
尔康心领神会,接得沉稳大气:“天地悠然放棹宽。”
永琪的目光掠过众人的笑意,最后不经意地落在安静侍坐的吉兰身上,心中微动,一句诗便脱口而出:“鸥鹭无心争席次。”
此句一语双关,座中尔康、紫薇等知音之人,皆听出了其中深意。
最后轮到吉兰。她一直静静聆听,此刻迎着众人的目光,也不推辞,只微微垂眸,看向船边被桨橹划开的柔波,声音清晰而柔和:“一痕微漾是心安。”
诗句落定,满船忽然静了一瞬。
这一句接在永琪的“鸥鹭无心争席次”之后,恰似一缕温柔的回应,轻轻抚过人心。
乾隆率先回过神来,长叹一声:“妙!吉兰这句收得极好。‘一痕微漾是心安’……眼前景,心中境,合而为一。看来今日游湖,不只眼目舒畅,连心都跟着静了。”
太后也含笑点头,看向吉兰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赞许。
小燕子虽未必全然懂诗句里的深意,却最会感受气氛,见状忙举起茶杯:“好诗好诗!咱们为这‘心安’,干一杯!”
众人欣然举杯。永琪握着茶杯,目光再次掠过吉兰沉静的侧脸,那句“一痕微漾是心安”,仿佛真的在他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荡开一圈极轻,却又难以忽视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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