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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碎了潜龙涧下游最后一片薄冰,溅起的水珠在拂晓前最浓的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寒光。曹叡伏在马背上,双手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粗布棉袄早已被冷汗和溅起的溪水浸透,紧贴在身上,每一次寒风掠过,都像有无数根冰针刺入骨髓。他的双腿早已麻木,只是凭着本能夹紧马腹,身体随着马匹的奔腾上下颠簸,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移位。
“陛下,坚持住!前方……再有五里,便是‘老君坪’!” 前方引路的护卫甲(幽影成员)回过头,压低声音喊道。他的脸大半隐在斗篷兜帽下,只能看见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穿透呼啸的风声和急促的马蹄声,清晰地传入曹叡耳中。
曹叡想点头,却发现脖颈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他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嗯”。眼前的景象在颠簸中模糊晃动,远处山林的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而更远处,在他们刚刚翻越的山梁方向,隐约可见几点移动的火光,如同鬼火般在林间明灭。那是追兵!犬吠声早已听不见,但那种被追赶的压迫感,却随着那些火光的出现而愈发清晰沉重。
护卫乙紧随在曹叡侧后方约一个马身的距离,他几乎不回头,只是不时侧耳倾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两侧黑黢黢的山林。他的手中,始终握着一柄出鞘的短刃,刃身在微光下泛着幽冷的色泽。
三人三骑,沿着溪涧旁这条几乎被荒草和乱石掩埋的小径,向南疾驰。小径蜿蜒崎岖,时而紧贴陡峭的崖壁,时而穿过密林,马匹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翼翼。甲对这条路显然极为熟悉,他总能提前预判转弯和障碍,选择最稳妥的路径。遇到特别难行处,他甚至会下马,牵着曹叡的坐骑通过。
“这条道……你们……常走?” 曹叡喘息着,趁着一段相对平缓的路程,艰难地开口问道。声音沙哑干涩。
“回陛下,此乃‘潜龙径’,是先帝早年命‘幽影’秘密开凿、维护的应急通道之一。” 甲一边控马,一边回答,语速平稳,“自洛阳宫城密道出口,至邙山南麓数个预设接应点,皆有此类隐蔽小径相连。平日除定期巡查维护,极少启用。”
父皇……又是父皇。曹叡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那个在他记忆中威严而疏远、最终在病榻上忧虑而去的父亲,究竟在暗中为他、为这个王朝,铺垫了多少后路?而这些后路,如今竟成了他绝境求生的唯一依仗。
“先帝……为何会在此处预设接应?” 曹叡忍不住追问。邙山虽是皇家陵寝所在,但距离宫城已有一段距离,在此预设逃亡路线,父皇当年是预见到了何等险恶的局面?
甲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先帝英明睿断,深谋远虑。当年……宫中并非铁板一块,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权争隐患。”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沉,“先帝曾言:‘居安思危,方得长久。为君者,当为不可为之时,预留不可测之径。’ 此地接应点,储备马匹、粮药、衣物乃至伪造身份文牒,皆为先帝亲自审定,由‘幽影’分批次、秘密转运储存,定期更换,确保可用。”
伪造身份文牒!曹叡心中一动。这意味着,一旦抵达接应点,他或许就能暂时摆脱“曹叡”这个惹来无尽杀机的身份,以一个普通人的面目继续南下。这个念头,让他冰寒的躯体里,生出了一丝微弱的热流。
“此地接应点,有多少人知晓?安全否?” 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司马昭反应如此之快,猎犬都出动了,接应点是否早已暴露?
“老君坪接应点,乃丙级密点。知晓者,仅限于‘幽影’内负责该区域联络的三名成员,及直接负责维护的两名外围‘桩子’(眼线)。按规程,他们彼此不知对方全貌,单线联系,且除非接到特定暗号激活,否则绝不靠近密点核心区域。” 甲解释道,“陛下放心,暗号由首领出发前发出,按脚程,接应人员应已到位。且密点外围设有警戒暗记,若有不妥,我们能提前察觉。”
说话间,天色由墨黑转为深青,东方天际透出一线鱼肚白。山林轮廓逐渐清晰,寒风似乎也更凛冽了几分。三人已离开溪涧,转入一条更加狭窄、树木更为茂密的山谷。甲的速度明显放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路面、两侧树干,寻找着什么。
突然,他勒住了马,抬手示意停下。曹叡和乙立刻停住,屏住呼吸。
甲翻身下马,走到左侧一棵老松树下,蹲下身,仔细查看树根处几块看似随意散落的石头。他伸出手,轻轻拨动其中一块,又看了看石头底下的泥土痕迹。片刻后,他站起身,回到马旁,脸色凝重。
“暗记被触动了,但……不是我们的人。” 甲的声音压得极低,“有人来过附近,且试图恢复原状,但手法粗糙,留下了痕迹。而且,” 他指向不远处一丛被踩踏过的枯草,以及泥地上几个模糊的、不属于他们三人的新鲜脚印,“脚印杂乱,至少有四五人,穿着……靴底纹路像是官制军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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