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张作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连绵的雨声。
林文清看着他煞白的脸，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劝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憋着一肚子火的东北虎“注意身体”，那不叫医嘱，那叫废话文学。
“大帅，”门口传来亲卫颤抖的声音，“吴……吴公子的灵堂，设好了。”
张作霖眼中的血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他一把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带出一串血珠，动作利落得仿佛受伤的不是他。
林文清想拦，却被他一个眼神逼退。
那眼神在说：别管我，也别惹我。
灵堂设在医院后院一间临时腾空的库房里，白幡素缟，烛火摇曳。
老吴妈的儿子，一个刚满二十、虎背熊腰的小伙子，长跪在灵前，双手死死捧着一条染满暗红色血迹的牛皮腰带。
那是老吴妈跟了张作霖二十年的旧物，也是爆炸时唯一能辨认的遗物。
看到张作霖走进来，小伙子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喷射出仇恨的火焰，嘶哑的哭喊声几乎要撕裂喉咙：“大帅！让我去！不管是谁，让我带弟兄们去！我要亲手剁了那帮黑心肝的杂种，给我爹报仇！”
张作霖没有说话，只是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灵前，目光扫过那块冰冷的牌位，上面刻着“义仆吴贵之灵”。
义仆……他妈的，那是跟他一起扛过枪、挡过刀、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亲兄弟！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杨宇霆身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邻葛，你说，这事儿咋办？”
杨宇霆往前一步，抱拳沉声道：“大帅，卑职已让七处巡警在全城布下天罗地网，挨家挨户地查！甭管是哪路神仙，先抓一批，杀鸡儆猴，看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杀鸡儆猴？”张作霖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他们现在巴不得咱们乱杀人。电报上怎么说的？‘武夫乱政，草菅人命’。咱们前脚乱抓乱杀，后脚就给人家递刀子，坐实了这罪名。他们要的是个‘义’字，是站在道德高地上把咱们钉死。咱们要是比他们还横，就输了。”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向灵堂中央，在三千名闻讯赶来、默然肃立的奉军将士面前，猛地抽出腰间那把跟随多年的柯尔特左轮，但随即又插了回去，转而拔出一把锋利的短刀。
“呲”的一声轻响，他在自己宽厚的左手掌心狠狠划过。
鲜血，瞬间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入身旁亲卫早已备好的一碗烈酒中，将清澈的酒液染得猩红。
灵堂内外，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卷着白幡的呜咽声。
张作霖单手高高举起那碗血酒，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面前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沙哑的声音却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我张作霖今天，对着我兄弟吴贵的在天之灵立誓！”
“谁动我兄弟？老子今天就立誓——杀我一人，我灭他一族！伤我一将，我烧他祖祠！从今往后，谁敢再动我奉系一根汗毛，老子让他死得连收尸的人都不敢姓张！”
话音落，天地间仿佛有那么一瞬的凝滞。
所有士兵的血液都在这一刻被点燃，胸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暴戾与狂热。
也就在这一刻，张作霖的脑海中，一道冰冷的电子音悄然浮现：
【“逆命回响”系统已激活——受创越深，回响越强。当前创伤等级：重度（躯体损伤+情感冲击）。回响效果：洞察力临时极限增幅。】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张作霖身形微微一晃，但他以为是失血过多的幻觉，并未在意。
同一时间，协和医院的特护病房里，那名被爆炸冲击波震伤、一直处于昏迷失忆状态的刺客嫌疑人，突然浑身剧烈抽搐起来。
他的眼皮疯狂抖动，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东直门……老油坊……三更……换哨……”声音细若蚊蚋，很快又归于沉寂。
审讯室内，灯光惨白。
被临时从后厨带来的哑巴勤务兵抖得像风中的筛子。
爆炸发生前，有人看到他给张作霖的座驾送过一壶热水。
王永江一拍桌子，他吓得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
“别怕，有话慢慢说，不，慢慢画。”林文清递过一根炭笔和一张白纸，语气尽可能地温和。
哑巴勤务兵颤抖着手，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起来。
先是一个圆盘，上面有长短两根指针，指向十二点差一刻。
接着是一辆带车篷的洋车。
最后，是三个模糊的人影，正蹲在国会大厦的台阶下，像是在埋着什么东西。
王永江凑过去一看，眉头紧锁：“这画的什么玩意儿？鬼画符吗？”
“不，”林文清的眼神却骤然锐利起来，“这不是胡涂乱画！你看，钟表代表时间，这是定时雷管！洋车是运输工具！三个小黑人，是三人行动小组！他在告诉我们，他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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