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天真是说变就变,方才还晴得好好的,这会儿起了风,云走得急急的,倒像赶着赴谁的宴。我站在山坡下头,手里捧着几个丫头刚送来的茶盏,抬头看时,天上已经飘着四五只风筝了。
探春正要把自己的凤凰风筝收下来,忽然“咦”了一声:“你们瞧,天上也有个凤凰。”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见东南方向又飞来一只凤凰,金红金红的,翅膀比探春的还大些。两只凤凰在空中渐渐靠近,忽地绞在了一处。
“快收线!”宝钗忙道。
两边的丫头都忙着收线,可那线越绞越紧,竟解不开了。正乱着,又见一个门扇大的“喜”字风筝,带着响鞭,“嗡嗡”地像钟鸣,从西边直逼过来。
宝玉拍手笑道:“有趣!且别收,让他三个绞在一处倒有趣呢!”
话音未落,那喜字果然与两只凤凰缠在了一处。三根线乱纷纷绞作一团,底下的人你收我拽,只听“嘣嘣嘣”三声脆响——线全断了。
三个风筝飘飘摇摇,随风去了。那只大喜字翻着筋斗,两只凤凰一前一后,倒像送嫁的仪仗,渐渐消失在云深处。
众人拍手哄笑。黛玉倚着紫鹃,轻声道:“我的风筝也放了,我也乏了,要歇歇去。”说着便要走。
宝钗忙道:“且等我们都放了,大家好散。”
于是各人都放了风筝。剪子声“咯噔咯噔”的,此起彼伏。天上顿时热闹起来,蝴蝶、燕子、螃蟹、美人.…..都断了线,各奔东西去了。那景象,倒像百鸟朝凤后忽然散了场,空落落的。
我收拾着茶具,看见宝玉还仰着头望天,便轻声道:“二爷,回吧。”
他这才低下头,眼神还有些恍惚:“袭人,你说那些风筝.…..都落到哪里去了?”
“总有落处的。”我答得含糊。
“是啊,总有落处。”他喃喃道,“就像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这话说得蹊跷,我不敢接,只催他回去。路上遇见平儿,她正吩咐小厮们收拾东西,见了我,点头笑笑。那笑容很淡,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晃就没了
回到怡红院,我服侍宝玉换了衣裳。他坐在窗前,对着外头的竹子发呆。我沏了茶端过去,他忽然问:“袭人,你记得二姐姐么?”
我心里一紧,低声道:“记得。”
“她就像那只断了线的风筝。”宝玉轻声道,“不知飘到哪里去了。”顿了顿,“可至少,她是自己愿意断的线。”
我手一抖,茶水溅了些出来。宝玉却不再说,端起茶慢慢喝着。
转眼到了六月。园子里的荷花开了,一池一池的,粉白粉白,热闹得很。可府里的气氛却有些不同——老爷回来了。
贾政是四月里回京的,皇上赐假一月。许是在外头久了,回来后人沉静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苛责宝玉,反倒常叫他去书房说话,问些诗词文章。宝玉起初战战兢兢,后来见父亲确实和缓了,才渐渐自在些。
这日我去给王夫人送新做的夏衣,正碰见老爷从里头出来。我忙退到一旁行礼,他看了我一眼,问:“是宝玉屋里的?”
“是。”我低声道。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走了。我进到屋里,王夫人正对着一盆茉莉花出神,见我来了,笑道:“你来得正好,看看这花开得多好。”
我凑近看,果然开得繁盛,香气扑鼻。王夫人却叹道:“花开得再好,也有谢的时候。”顿了顿,“老爷这回回来,倒像变了个人。”
我不敢接话。王夫人也不再说,只让我把衣裳放下。
七月里,府里开始忙起来了。原是贾母的八十大寿要到了,就在八月初三。因亲友太多,恐筵席排设不开,早早就议定从七月二十八起到八月初五,连开八日宴。宁府请男客,荣府请女客,大观园里收拾出缀锦阁、嘉荫堂几处大地方,预备着让客人们歇息。
消息传开,园子里顿时忙乱起来。修葺屋舍,打扫庭院,置办器皿...凤姐带着李纨、探春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宝玉倒闲了,因老爷嘱咐让他好生读书,准备明年科考。
这日午后,我去缀锦阁送东西,见那里已经收拾得焕然一新。窗子糊了新纱,地上铺了猩红毡子,桌椅都是紫檀的,擦得能照见人影。几个小丫头正往多宝格里摆瓷器,一个不当心,“哐当”碎了个花瓶。
领头的婆子骂道:“作死的小蹄子!这汝窑的瓶子,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小丫头吓得直哭。我忙劝道:“妈妈消消气,仔细让人听见。”又对那小丫头说,“快收拾了,小心扎着手。”
正说着,平儿从外头进来,见这情形,淡淡道:“碎就碎了,哭什么?去库房再取一个就是。”又对那婆子说,“这几日忙,妈妈也体谅些。”
婆子讪讪地应了。平儿拉我到廊下,低声道:“你来得正好,二奶奶让我问问,宝玉屋里的丫头可还够使?若不够,再添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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