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乃最后的舞姿,如同被夜风托起的红枫,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雅而圆满的弧线,最终缓缓归于静止。
她手持的神乐铃随着动作的停歇,发出一串细微清越的尾音,如同投入静湖的最后一粒石子漾开的涟漪,渐渐消散在神社静谧的夜色里。她微微垂下持铃的手臂,另一只手以袖掩口,轻轻吐出一口气,额际与鼻尖在月光下闪烁着细密的汗珠光泽。
完成了这场神圣的沟通仪式后,她周身的庄严而空灵的气场并未立刻消散,反而多了一份圆满后的沉静与淡淡的疲惫。
她伸手,用袖口的边缘,极尽优雅地、轻轻拭去额上的细密汗珠。而就在她抬起眼眸,视线无意识地扫过观舞的众人时,却恰好与一道沉静的目光对上——那是高奕枫的目光。
芳乃水蓝色的眼眸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更深的困惑。因为她从对方的眼底,读出了在这种庄重仪式之后,她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到过的情绪。
那既不是观赏优美事物后的兴奋与激动,也不是对冗长仪式可能产生的平淡与乏味,更非纯粹的欣赏或敬畏。
那是一种……愁苦,以及一种深沉的悲凉。
甚至,还隐约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明明只是观看了一场例行的神乐舞而已,高君他……为何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芳乃的心中充满了不解。但很快,她那颗细腻敏感的心便捕捉到了什么。她想起高奕枫那身与年龄不符的深厚修为与独特气质,想起他平日虽显温和却偶尔流露出洞察世情的眼神。想必……对方肯定是透过了神乐舞优美庄重的表象,看到了更深层、更本质的意象,触及到了与这舞蹈、与这神社、乃至与朝武一族命运紧密相连的某些沉重真相,这才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哀伤吧。
这个猜测让芳乃的心微微一紧,但同时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触。有人能如此深刻地“看见”并“感受”到这份传承背后的重量,这本身,或许也是一种另类的理解与共鸣吧。
实际上,在芳乃舞毕、身姿定格的那一瞬间,高奕枫下意识地几乎要抬起双手——那是观看精彩演出后本能的鼓掌冲动。然而这一次,他那颗在某些社交细节上常常慢半拍的大脑,却难得地快过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像神社这种庄严、肃穆、用于沟通神明的神圣场合,鼓掌的行为……似乎并不怎么得体,甚至,可能还会有些冒犯吧。)
这个认知如同清凉的溪水,瞬间浇熄了高奕枫抬手的冲动。他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只是将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更何况,芳乃的神乐舞,并不是为了取悦观众而进行的“表演”,而是正儿八经的、向神明纳奉祈愿的严肃仪式。 用对待普通演出的方式去回应,无疑是一种轻慢。
思考到这一层后,高奕枫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下意识地回想起以前在学校的一些经历。他的班主任在得知他出身武学世家(加之他除了数学以外的各科成绩都相当优异)后,总会想方设法,借着校运会、文化节之类的契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希望他能“露上两手”,给同学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班主任的初心无疑是好的,那是一种带着好奇与些许炫耀自家优秀学生的心思。
但每一次,他都毫无悬念地、礼貌而坚决地一口回绝了。
原因很简单——身为非习武者的老师与同学们,他们并不知晓自己从小苦修、视为生命一部分的“武”,究竟是什么样的“武”。
在他们看来,或许所谓的“家传武学”,很可能与电视上那些表演性质的武术套路、甚至与杂耍卖艺混淆在一起,被盲目地认定成一种“观赏性的表演”而已。
可有一说一,若是让他这种纯粹为实战厮杀、千锤百炼而出的“武”上了台,万一控制不住劲力,或是被不懂行的观众无意识干扰,伤到了人怎么办?那绝非他所愿。
而更深层、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这种行为本身对“武”的亵渎与降格。
本质上作为杀人技、作为守护之道、作为探索身心极限的“武”,又怎能自降身份,变成用来取悦他人、博取掌声的“表演”?
说他固执己见也好,怼他死板迂腐也罢,至少他高奕枫,是绝不准许这种情况发生的。这是他对自身所承之“道”最基本的坚守与尊重。
就因为这种事情,家族中的同辈里,也有过不服气的声音,认为他这种想法是固步自封,是将宝贵的家学束之高阁,不懂得变通与推广。
而高奕枫的应对方法,一向简单而粗暴。
由于家族的规定,长辈们在涉及武学理念的争论上,并不会随意介入晚辈之间的分歧。因为他们认为,理念需要在实践中印证。
于是,对于那些想证明自己“武学应该与时俱进、适当展示无伤大雅”道理的堂兄弟、表兄弟们,高奕枫的态度很明确:他自然允许争论,但前提是——先问过他手中的那杆长枪。毕竟,在武者的世界里,很多时候,“胜者”才拥有最终的话语权与定义权。这是最古老,也最直接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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