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后的第三天,旧尘山谷又恢复了终日雾气弥漫的模样。清晨的徵宫药房里,火麟飞一边搓着被冻得发红的手,一边盯着宫远徵配药,眉头越皱越紧。
宫远徵正在配制一批新的“清心散”。他面前摆着七八个小碟,里面是研磨好的各色药粉。只见他拿起一把小铜勺,从一个碟里舀起一勺淡黄色的粉末,手腕轻轻一抖,粉末落入白玉研钵——整个过程全凭手感,没有任何称量。
接着是第二味药,第三味……每样的量都不同,但宫远徵动作娴熟流畅,显然早已习惯这种方式。
“停停停!”火麟飞终于忍不住开口,指着那铜勺,“远徵,你这一勺……是多少?”
宫远徵手一顿,抬眼看她,眉头微蹙:“一钱。”
“一钱是多少?”火麟飞追问,“我是说,具体多重?有没有个标准?”
宫远徵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一钱便是一钱,何来‘多重’之说?药方上写一钱,便取一钱。”
“可你这勺子舀起来的,每次真的一样多吗?”火麟飞凑近,仔细看那铜勺,“你看,这勺子是平的,但你舀药时会抖一下,有时候抖多点,有时候抖少点。还有,粉末的细度、干湿程度不同,同样一勺,重量也不一样吧?”
宫远徵沉默片刻,放下铜勺:“配药讲究手感与经验。我自五岁学药,十一年来日日不辍,手感早已练就。误差在可接受范围内。”
“误差?”火麟飞抓住这个词,“也就是说,确实有误差?”
“世间万物,岂有绝对精准。”宫远徵语气冷淡,“医者用心,药方对症,些许误差无碍大局。”
“那可不一定。”火麟飞摇头,神色难得认真起来,“远徵,我不是质疑你的手艺。你肯定是天才,手感肯定准。但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你病了,或者外出了,需要别人帮你配药呢?如果宫门要大规模制备某种药物,比如百草萃,需要很多药师一起做呢?每个人手感不同,做出来的药效会不会有差异?”
他走到药柜前,随手拉开几个抽屉:“还有这些药材的保存。我看过,有些抽屉里的药材明显受潮了,有些又太干。同样的‘一钱’,受潮的药材实际有效成分少,干燥的又多。这误差就更大了。”
宫远徵没说话,但眼神里有了思索。
火麟飞趁热打铁:“所以我觉得,咱们得搞‘标准化’。”
“标准化?”
“对。”火麟飞拿起炭笔,在旁边的废纸上画起来,“首先,定重量标准。一钱到底应该是多重?咱们找个最准的秤,称出标准的一钱,然后用这个标准去校准所有的秤和勺子。”
他画了个简易天平:“然后,做标准工具。比如这种带游码的天平,一边放标准砝码,一边放药,可以精确到分毫。还有这种带刻度的药勺,一勺就是固定量,不用靠抖。”
他又画了几个小容器:“药材保存也要标准化。不同的药材需要不同的湿度和温度。咱们可以设计几种标准的储藏罐,密封的、透气的、防潮的,上面贴上标签,写明保存条件和有效期。”
他越说越兴奋,笔下不停:“甚至配药流程也可以标准化。比如清心散,第一步取A药三钱,第二步取B药二钱,第三步混合研磨……每一步都写清楚,用量、手法、时间。这样哪怕是个新手,只要严格按照流程来,也能配出合格的药。”
宫远徵静静听着,目光在那些草图上流转。良久,他开口:“纸上谈兵。”
“那就实践!”火麟飞眼睛一亮,“咱们先从小处做起。就从——定标准重量开始!”
他说干就干,拉着宫远徵在药房里翻箱倒柜,找出所有能找到的秤:铜秤、药秤、戥子,大大小小七八个。又找出各种“一钱”的参照物:标准的一钱铜钱、一钱重的银角子,甚至还有宫门库房存的“官定一钱”砝码。
“来,咱们比比,这些‘一钱’到底一不一样重。”火麟飞把那些东西都放在大桌上。
结果令人震惊。
同样是“一钱”,不同秤称出来的重量差异明显。最夸张的两个,能差出将近两成。而所谓的“官定一钱”砝码,因为年代久远,边缘已有磨损,实际重量已不足一钱。
“看到了吧?”火麟飞指着那些数据,“误差太大了。如果按这个配剧毒药,差两成,可能要人命。”
宫远徵盯着那些秤,脸色渐渐凝重。他学医十一年,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误差”的存在。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自己引以为傲的“手感”,其实也建立在这样不牢靠的基础上。
“那……如何定标准?”他低声问。
“用这个。”火麟飞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展开,里面是几十颗大小均匀的金色种子,“这是‘金珠豆’,我前几天在山谷里发现的。每颗豆子大小、重量几乎完全一致。我试过,一百颗豆子正好一两,也就是说,一颗豆子重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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