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砚台中化开的淡墨,徐徐浸染清水镇的天空。济世堂前厅,林安正低头整理着今日的脉案,小草在一旁安静地分拣药材。
最后一位患者离开,门帘落下。林安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肩颈,正欲嘱咐小草收拾,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两道人影被夕阳拉长,投在青石门槛上。
苏夫人牵着苏婉的手,缓步踏入。她身着湖蓝色锦缎长裙,外罩绣银丝竹叶的月白披风,发髻一丝不苟,簪着简洁玉簪。眉宇间有着商贾主母特有的精明干练,举止却优雅得体。
苏婉跟在她身侧,左肩的伤让她动作稍显僵硬,双手仍缠着细布。她低垂着眼,进门时飞快地瞥了一眼通往后堂的帘子。
“林大夫。”苏夫人微微颔首,声音清朗而克制,“叨扰了。”
林安起身相迎,小草也连忙放下药罐,恭敬站在一旁。
“苏夫人客气了,请坐。”林安示意堂中木椅,“苏小姐伤势如何?今日可换了药?”
“已换过,劳林先生挂心。”苏婉轻声回应。
苏夫人落座,目光在济世堂内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林安脸上。“今日来,是专程向林大夫道谢的。若非您与镇中诸位及时相救,小女恐怕……”她顿了顿,“这份恩情,苏家铭记在心。”
“夫人言重了。”林安拱手,“清水镇邻里相助,本是应当。何况当时出力者众多,非林安一人之功。”
“林大夫过谦了。”苏夫人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置于桌上,“这是苏家一点心意,还请林大夫收下。其中一部分,烦请您转交那位‘小白’兄弟——听闻他为护小女伤得最重,苏家感激不尽。”
锦囊沉甸甸的。林安没有立刻去接:“夫人厚意,林安心领。但诊金药费,苏小姐已付过。至于小白兄弟……救人是本分,无需额外酬谢。”
后堂的帘子微微颤动。
慕容白靠在门后墙壁上,腰腹的伤口在听到“小白兄弟”四个字时隐隐作痛。他闭上眼,能清晰听见前厅每一句对话。那个声音……三年了。 还是那样冷静周到,将人情与礼数算得清清楚楚。他想起了苏州苏府那些茶香袅袅的午后,这位夫人谈笑间将利弊得失剖析得明明白白的样子。
“林大夫高义。”苏夫人的声音传来,“但苏家行事,向来恩怨分明。恩不报,心难安。何况那位小白兄弟孤身在此,伤重需调理。这些许心意,于苏家不过九牛一毛,于他或能解燃眉之急。林大夫就当是……替伤者收下吧。”
话说得周全,几乎无法拒绝。
林安沉吟片刻,终于拿起锦囊:“既如此,林安暂代小白兄弟谢过夫人。”
“这是自然。”苏夫人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知小白兄弟现下可醒着?妾身想当面致谢,哪怕只说一句‘多谢’也好。”
帘后,慕容白的手指蜷了蜷。
林安面色如常:“实在不巧。小白兄弟所服汤药中有几味安神助眠之药,此刻怕是已睡沉了。强行唤醒,于伤势不利。”
苏夫人沉默了片刻。夕阳最后一丝余晖穿过窗棂,在她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苏婉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娘……林先生既这么说,不如改日再来?小白……兄弟需要休息。”
声音很轻,却带着坚持。
苏夫人侧目看了女儿一眼,那目光锐利如针,苏婉下意识缩了缩肩膀。但苏夫人最终只是微微叹息:“也好。那便过些时日,待小白兄弟好些,妾身再来拜访。”
她起身,林安与小草亦随之站起。
“林大夫,小女的伤,还请您多费心。”
“分内之事。”
苏夫人又向小草微微颔首,这才牵着苏婉转身离去。跨出门槛前,她忽然驻足,回头看了一眼通往后堂的帘子。那目光深沉难辨,停留了足有三息,方才真正离开。
脚步声渐远。
济世堂内安静下来。林安长舒一口气,转身掀帘进入后堂。
慕容白已挪回床榻,斜靠着被褥。脸色苍白,桃花眼里没了平日的散漫,望着窗外夜色出神。
“走了?”他声音沙哑。
“走了。”林安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但看苏夫人的意思,不亲自向你道谢,她是不会罢休的。”
慕容白接过水杯,慢慢啜饮。“她向来如此。”他低声道,语气里有种复杂的熟稔,“说出口的事,便一定要做到。礼数周全,不欠不拖。”
林安在他床边坐下:“你认识苏夫人?”
话问出口,林安便觉有些越界。他与慕容白虽共历生死,但对方来历成谜,只知道是被师傅安排到清水镇将功补过的。更深的事,慕容白不说,他也不好追问。
慕容白顿了顿,扯出个淡淡的笑:“苏州苏家的主母,商界谁人不识?听过些传闻罢了。”这话半真半假,将私交掩在了公众认知之下。
林安看出他不想深谈,便不再追问,只道:“她既说了过些时日再来,怕是真会再来。你伤势不轻,至少需静养半月。这期间,我会设法周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