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少年,怀揣密函与软剑,只身飘洋过海,踏上了弥漫着战后焦灼与萧条气息的东瀛九州。
战乱虽已在这片异国土地上平息数年,可博多港的码头上依旧残留着颓败的气息。
街道两旁,昔日繁华的商铺大多门板紧闭,檐下蛛网横结。取而代之的,是蜷缩在残垣断壁间、目光空洞的流民,以及更多像幽灵般游荡、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乞丐与孤儿。
天涯必须隐藏自己中原人的形貌与口音,浪人身份混杂,来历不明者众,是最好的伪装。战乱初平,秩序崩坏,流离失所者遍地,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浪人,不会引起过多注意。
他一袭粗麻制成的浪人服,脚踏有些破旧的草鞋,腰间随意系着一条布带,将精钢软剑小心翼翼地缠绕在内侧。头发依着浪人常见的样式略显散乱地束起,脸上也刻意抹了些许尘土。
可这身装扮,在此刻博多街头的凄惶景象中,竟已算得上“齐整”甚至“体面”。
天涯按捺住心中对这片土地上惨状的震惊与不适,牢记义父的嘱咐,目光低垂,步履沉稳地融入杂乱的人流,向着打听来的、伊贺派可能活动区域的方向走去。
市集口,忽然响起一阵不协调的喧哗与铜锣声。
人群被粗暴地驱赶开,让出一条通道。只见一队衣甲鲜明的足轻(步兵)拥簇着一顶形制奇特、近乎密封的“轿辇”走了过来。那并非寻常轿子,更像一个木箱,由四名壮汉扛着,显示出轿中人的权势与某种病态的戒备。轿门紧闭,但透过小窗,隐约可见一道阴鸷审视的目光。
“肃静!肃静!筑前町石原大人有谕!” 一个身材矮小、面相谄媚猥琐的足轻小头目用力敲打着铜锣,尖声高喊。
木箱轿辇在闹市口最空旷处停下。那小窗被从内推开,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面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眼袋浮肿,嘴唇薄而色淡,看人的时候,眼皮微微耷拉,目光却像冰冷的刀子,在跪伏一地的贫苦百姓头顶扫过。这便是博多地区实际上的掌控者之一,筑前町代官石原义政,以苛酷与贪婪闻名。
石原的视线掠过那些衣不蔽体、瑟瑟发抖的贫苦百姓,喉咙里发出一种刻意拿捏的、仿佛施舍般的腔调:“尔等饥民,不必争先恐后。本官体恤下情,今日开仓放赈,救济之米充足,人人皆可得一份。” 他顿了顿,嘴角扯起一丝讥诮,慢悠悠地补充道,“然,需守秩序,列队依次上前。无秩则乱,乱则无粮。何时队伍齐整,何时……开始派米。”
那兵长立刻点头哈腰,几乎将身子折成两段:“大人仁慈!大人恩德如山!” 转脸对着百姓时,却瞬间换上凶神恶煞的表情,挥动鞭子虚抽着空气,厉声呵斥:“听到没有?排队!都给我排好队!一个跟着一个!快!快点儿!领了米立刻滚蛋,不许停留!”
希望,哪怕是极其微茫的希望,也能让濒死之人爆发出力量。面黄肌瘦、眼中早已失去神采的人们,挣扎着爬起来,用破碗、缺口陶罐、甚至兜起的衣襟,拼命向前挤去,推搡着,喘息着,眼中只剩下对食物的本能渴望。
低低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和庆幸的嘟哝在人群中蔓延:“有米了……总算……有米了……”
然而,当那粗糙的木勺粗暴地将所谓的“救济米”倒入他们手中时,他们才发现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米,而是掺杂了大量灰白色的石子、砂砾、甚至未去壳的稗谷,真正的米粒稀疏可数,且颜色暗淡,散发出刺鼻的霉味。
“这……这是石头!全是石头啊!” 一个头发花白、瘦得只剩骨架的老者颤抖着手,看着掌心那混杂着大半碎石子的“米”,浑浊的老泪滚落。
“骗人的!比米还多的石头!这怎么吃?怎么吃啊!” 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崩溃地哭叫。
“拿石头糊弄我们!当我们是牲口吗?!”
“该死的!这比没有更侮辱人!”
几个尚有几分血性的青壮年难民怒火中烧,纷纷将到手的“米”倾倒于地,污浊的尘土飞扬起来。
木箱轿内,石原义政的脸色瞬间阴沉,从牙缝里挤出低低的咒骂:“不识抬举的贱民!”
那兵长最擅察言观色,立刻会意,三角眼中凶光毕露,对周围的足轻一挥手:“大胆!竟敢污蔑大人恩德!给我打!狠狠打这些闹事的刁民!”
如狼似虎的足轻们抡起刀鞘、枪杆,没头没脑地向那几个抗议的难民打去。饿得脱了形的人们如何是这些饱食终日的兵痞的对手?很快便被殴打得蜷缩在地,哀嚎不止。
然而,更多的难民——那些抱着幼儿的妇女、拄着木杖的老人、瘦弱的孩子——却只是只是麻木地、小心翼翼地将那袋掺杂着石子的“米”紧紧抱在怀里,甚至对着轿子的方向,卑微地弯下佝偻的脊梁,口中喃喃道谢,然后互相搀扶着,踉跄离开。
他们早已没有了愤怒的力气,如今能有一点可以勉强下咽、不至于立刻饿死的东西,已是“恩赐”。饥饿早已磨平了尊严的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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